刘氏带着妙宁出知府衙门时,心里顿生了一个念头,再不回这个地方了。
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眶,安慰道:“莫难过了,咱们……不如去江南散心去,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烟花三月下扬州吗?”
驾马的车夫是外头请的,听刘氏这样说,忙问道:“夫人不去玉京了?”
扬州可是另外的价钱,哪怕是知府夫人也不能贪这便宜钱吧。
妙宁瓮声瓮气道:“母亲不必为我担心,就去玉京吧,咱们先拿钱在玉京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才好。”
她私心想着让母亲与自己在玉京单住,先过段时间舒心日子,再劝和离之事。
她就在玉京待着,哪里也不去,谁人也不嫁。
谁知刚出了城,就听到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里头可是徐夫人?”
刘氏将帘子掀开,见来人竟是邬榆,忙让车夫停下:“小公爷怎么来下元了?”
妙宁听闻是他,便隔着刘氏在后头颔首示意,低低道了声:“见过小公爷。”
邬榆瞧见她哭红的双眸,心中骤然一疼:“徐家表妹这是受委屈了?”
他依着宋辙称呼她表妹,可刘氏却有些惶恐,怎敢和承恩公府攀亲?忙道:“小公爷抬举她了。”
邬榆眉头轻轻压着,又明知故问道:“夫人这是去往何处?”
他自宋辙出手起,就启程来了下元,生怕徐知府一鼓作气,不要脸皮就将人送嫁,
“去玉京办些事。”刘氏不愿透露太多,便只含糊带过。
邬榆眸光流转,不动声色看了眼垂眉在后的妙宁,笑道:“我也要回玉京,正好顺路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似乎做贼心虚,欲盖弥彰解释道:“未曾想替姐夫去江西办事,回来还能遇到夫人和表妹。”
姐夫?刘氏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捂着嘴不敢发声,那可不就是皇上!
“小公爷办差辛苦。”刘氏煞有其事道。
邬榆见势不妙,生怕让妙宁觉得与自己之间差距甚广,忙改了口道:“不过是给朝廷做事罢了,相逢即是有缘,咱们即刻走吧,明日下午就该到玉京了。”
刘氏点点头,可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来。
妙宁总觉得邬榆的眼神似乎往自己身上看了又看,可按着规矩,她只能将头越放越低不敢失礼半分。
佑儿在家里听了对林谂的处置,有些不解问宋辙:“林谂这般狂傲,看来平日里没少做这些欺凌人之事,夫君为何不将他罢官才好?”
宋辙摸了摸她的手,又添了两根银丝炭:“哪有那么容易,他父亲虽只是侍郎,但后头的势力不可小觑,顺天府衙的板子都没有落到他身上分毫,何况罢官?”
如今到了玉京,也接触到了不少秘辛,宋辙心头愈发堵得慌。
“夫君这是累了?”佑儿见他脸上有些倦色,便上前替他按着额头。
宋辙反手轻抚她的手背,叹道:“是有一些,不过一切还在我的承受之中,只是有些事是在预料之外罢了。”
他又想起沈谦的话,隐隐的激流勇退之意。
沈谦太清白了,干净如青山中的白鹤,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性,一面坐上高位为黎民请命,一面又要将自己置身于污秽之中。
这极致矛盾纠葛的日复一日,心里该是有多痛苦。
“好在我不似那般执着于公道。”宋辙自言自语道。
佑儿双手一顿,问道:“夫君这是何意?从山东到玉京,夫君做的事都是极公道的。不论旁人怎么说,在我看来夫君就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宋辙面色惭愧,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朝堂之事渐不敢与佑儿说的太深,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其中太复杂了。
宋辙不想她知道这些事,反生苦恼。
长龄翻了个身才醒来,看着爹娘在说话,也睁大着眼睛认真听着。
屋里安静下来时,他才:“呀!呀!”叫了两声。引得夫妻二人纷纷侧目看去,宋辙见他才露了些笑意,勾起唇角道:“看来长龄也觉得爹爹是好官?”
妻儿在旁,暖室生香,宋辙沉闷的心渐渐又复了些生气,他的确与沈谦是不同的人。
今日之事若是沈谦,必然先斩后奏,让那些私下不轨的权贵闻风丧胆鹤唳风声。可这样做势必要遭人记恨。
为官是长久之计,谁又能保证将来的日子里,就没有错处被人拿捏在手?
他不愧是高品的得意门生,在这些事情的处置上,更圆滑也更胆小。
抱着长龄在膝上,宋辙又为他讲着左传,起先长龄一听他说书就犯困,可如今倒像是开蒙似的,竟有些兴致盎然。
宋辙看出来后,便也认真讲述其中道理。
父子二人在读书,佑儿便在一旁算着家中开销,因着是冬日天冷的缘故,从买厚袄到各类炭火,都花了比前年冬两倍的钱。
她难得摸了摸心口,很久没这般心疼过银子了。
翌日一早,宋辙刚到都察院就被人唤去了华盖殿,小黄门引着他去后殿耳房,小心翼翼道:“宋大人心里有个准备,首辅脸色不大好呢。”
宋辙道了谢,从袖中摸了一锭银子给他。
那小黄门平日里就是跑腿的,可传唤到华盖殿的大人,哪个不是各衙门的主官,谁肯下挪眼睛看他这样的小太监?
因此受宠若惊压着声给宋辙千恩万谢,这钱他是不用的,毕竟代表着体面。
他想,将来定然也能让更多人高看自己一眼。
宋辙推门进去就见沈谦坐在窗下喝茶,快步上前作揖道:“下官拜谒首辅大人。”
沈谦抬手示意他坐下,问道:“听闻昨日宋大人去了顺天府?”
这事瞒不过沈谦,也瞒不过皇上,因此宋辙按着实情将事简单明了讲述。
“为何不查林府?”
沈谦说的是林府而非林谂,宋辙轻叹一声:“这事下官不敢查,首辅或许早就晓得林侍郎后头的事了。下官说句僭越的话,大人这些年将此事掩下不发,难道不是因为与下官今日一样的缘故?”
屋里寂静无声,许久都听不到沈谦的回答,宋辙垂下的眼眸却半点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