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金属气息混杂着某种甜腻的有机溶液味道,沉甸甸地压在陆九溟的鼻腔深处。他落脚处并非坚硬的地面,而是某种弹性、带着微弱搏动的活体组织,覆盖着厚厚的、粘稠的菌毯。放眼望去,这座沉眠于地心深处的基因文明遗迹,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生物体内部。
巨大的穹顶并非岩石构筑,而是无数半透明的生物膜层层叠叠交织而成,其上流淌着幽蓝色的生物冷光,勾勒出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回路——那并非装饰,而是某种超乎想象的活体能量矩阵,仍在极其缓慢地脉动,如同一个沉睡巨兽的心跳。脚下黏滑的“地面”深处,隐约可见粗壮的、搏动着的“管道”,输送着不知名的粘稠液体,发出沉闷的咕噜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基因库的冰冷气息,混杂着有机质腐败的微酸。
沈青蝉的霜魂剑悬浮在她身侧,剑尖吞吐着凝练如实质的寒芒,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指尖拂过一根从穹顶垂落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生物纤维束,剑灵的本源灵觉让她捕捉到其中深藏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悲鸣。“此地…非死非生,”她的声音比剑锋更冷,“是无数意识的囚笼,是名为‘永恒’的刑场。”
齐墨蹲伏在地,他那只经过机械化改造的义眼瞳孔深处,细密的红色数据流瀑布般刷过,扫描着脚下搏动的组织。他用力撕开一小块覆盖的菌毯,露出下方闪烁着黯淡微光的金属结构,其纹理竟与人体经脉图有着诡异的相似。“生物金属复合结构,”他沉声汇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能量传导效率是已知最高合金的十七倍,部分节点…检测到高度同源的意识残留波动。”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像被硬生生剥离出来,焊死在这里。”
陆九溟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被前方巨大空间的核心牢牢攫住。一座难以想象的造物矗立在那里,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
那是一座“山”。
由无数巨大的、半透明的培养槽堆叠、融合而成,层层叠叠,直插幽暗的穹顶。每一个培养槽内,都浸泡着一个扭曲的人形生物。他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非人的改造痕迹:皮肤被坚韧的生物合金装甲替代,关节处延伸出冰冷的接口,脊椎被粗壮的能量导管取代,头颅则被包裹在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半透明罩体中。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脸——尽管在漫长的时光和残酷的改造下已显畸形,但陆九溟依旧能辨认出那些属于人类的面部轮廓特征。数百万张脸,在幽蓝的营养液中悬浮,双眼紧闭,仿佛沉眠于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生物光缆从这座“肉山”延伸出来,如同巨树的根须,深深扎入遗迹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整个空间搏动不息的血脉和神经。
“基因圣碑…”陆九溟喃喃自语,声音干涩。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肉山”底部,一块相对平整的区域。那里并非岩石,而是某种极度致密的暗金色生物结晶,表面光滑如镜,其上蚀刻着难以计数的、细微到极致的螺旋状纹路,正是构成整个文明基因图谱的基础符纹。它并非死物,内部有极其微弱的流光沿着符纹的轨迹缓缓流淌,如同凝固的星河,散发着一种古老、冰冷、俯视众生的意志。它便是这座活体地狱的基石,是那个文明所有“荣光”与“进化”的最终墓碑。
“系统,”陆九溟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召唤,“扫描它,解析其能量回路与信息结构。比对天工开物谱中关于‘灵枢’与‘命元’转化的禁忌篇章。”
【指令确认。深度扫描启动…警告:检测到超高密度意识流纠缠场,具备强精神污染及同化特性。接触存在未知风险。】
【初步比对完成:目标结构核心符纹与《天工开物谱·残篇七·血肉祭器》记载的‘魂烙永固阵’相似度73.8%,能量转化模式与‘命元抽髓法’高度吻合。极度危险!建议规避!】
天工开物谱的禁忌记载印证了眼前地狱的景象。陆九溟的心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愤怒在血脉中滋生。诡匠陆家的血在低吼,先祖们锻造器物以守护生机的本能,与眼前这亵渎生命、将同类彻底物化的景象激烈冲突。
“这就是‘飞升’?”齐墨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压抑的金属颤音。他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培养槽。槽内是一个肌肉被过度改造、呈现出非人膨胀形态的男性躯体,其头颅罩体上,细密的神经探针深深刺入。齐墨的义眼聚焦放大,捕捉到罩体内部一个极其微小的符纹烙印——一个由螺旋双链构成的抽象人形,正被无数纤细的线路缠绕、拉扯,仿佛坠入蛛网的飞蛾。“活体服务器。把人的魂魄、元婴、一切灵性本源,当成燃料和处理器…这就是他们追求的永恒?”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机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沈青蝉的霜魂剑嗡鸣声陡然大作,凛冽的剑意几乎要冻结周围的空气。她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培养槽,落在更深处一个相对“完整”的个体上。那是一个女性形态的改造体,身体大部分被银灰色的流线型生物合金覆盖,面容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清丽,但此刻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在她敞开的胸腔位置,并非心脏,而是一团由纯粹光芒构成、缓缓旋转的复杂几何结构——一个被强行剥离、禁锢、并加以改造利用的元婴,成了驱动这庞大生物矩阵的一个核心能量节点。元婴的光芒每一次微弱闪烁,都伴随着那女性面孔上难以言喻的痛苦痉挛。
“剥离灵性,囚禁本源,将飞升者…化为永恒的能量电池。”沈青蝉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此等邪道,当诛!”
“不是电池,”陆九溟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一步步走向那座暗金色的基因圣碑,“是基石。是整个文明赖以维持其所谓‘永恒进化’的基石和耗材。”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圣碑中央,那里符纹的流转似乎形成了一个微小的漩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诡匠血脉深处,一种难以抑制的悸动在奔涌,仿佛这圣碑是失落的秘宝,是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万象摹刻的能力在灵魂深处发出饥渴的低鸣。
【警告!目标意识纠缠场强度急剧攀升!接触将导致不可逆精神链接!强烈建议中断!】
系统的警报尖锐刺耳,但陆九溟的脚步没有停顿。先祖遗留的使命,自身血脉的呼唤,对眼前这亵渎之物的愤怒,以及对那被掩盖的、关于量劫与火种真相的执着,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推动着他。
“九溟!停下!”沈青蝉的厉喝伴随着霜魂剑破空的尖啸。
太迟了。
陆九溟的手掌,带着诡匠血脉特有的温润微光,义无反顾地按在了那片冰冷、光滑、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奥秘的暗金色圣碑表面。
“嗡——!”
时间在那一刹那失去了意义。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的爆炸。只有纯粹的信息,如同开闸的星河,又似宇宙创生时的第一声咆哮,以无可阻挡、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冲入陆九溟的识海!
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推测或冰冷的文字描述,而是身临其境、感同身受的洪流。
他“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个年轻修士,名叫“启”。他所在的“元初界”,灵气早已枯竭得如同荒漠。曾经辉煌的宗门化作断壁残垣,传说中的移山填海、长生久视,成了遥不可及的神话,被刻在蒙尘的玉简里,仅供后人凭吊。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然后,“基因圣道”如划破黑暗的闪电降临。最初的福音多么动听啊!无需依赖虚无缥缈的天地灵气,只需解析生命自身的密码,挖掘自身小宇宙的潜能!他亲眼看到,第一位接受“灵根基因强化”的凡人,枯木逢春般焕发生机,孱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狂喜席卷了整个世界。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植入第一枚“经络能量芯片”时,那清晰无比的、力量充盈的喜悦。经脉被改造成高效的光能通道,灵力(现在叫生物能量)的运转前所未有的顺畅、强大。
接着是“灵台量子处理器”——植入大脑,辅助推演功法,解析天道(此时已被重新定义为宇宙物理法则)。思维速度百倍提升,晦涩的功法难题迎刃而解。他沉浸在这“进化”的快感中,看着自己和同伴们一步步超越凡俗的极限。
再然后,是“元婴晶格化改造”。当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看着自己的元婴被小心翼翼地引导出紫府,被置入一个充满液态能量、布满精密接口的晶格容器中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清晰”。他的意识似乎能同时处理千万个任务,能瞬间调用庞大的数据库,甚至能微微感知到那覆盖整个星球的“灵网”(此时已更名为“盖亚意识网络”)的脉动。他被誉为先驱,享受无上荣光。
庆典的华光尚未褪尽,冰冷的现实便露出了獠牙。晶格化的元婴,那闪耀着纯粹能量的核心,开始被无形的力量抽取。最初是涓涓细流,如同为网络贡献一份算力。但很快,涓流变成了溪河,溪河变成了奔涌的江海!启感到自己的本源在流逝,一种深及灵魂的虚弱和空洞感攫住了他。那晶格容器不再是力量的象征,而成了囚笼和榨取的工具。他惊恐地试图切断连接,却发现意识早已被牢牢绑定在“盖亚网络”的深层协议上,那协议的核心,正是眼前这座圣碑的原始雏形!
“不!停下!这不是进化!这是奴役!是献祭!”启的灵魂在晶格中发出无声的呐喊,但他的意识流瞬间被庞大的网络意志压制、淹没,标记为“不稳定节点”。
他看到更多。他看到那些未能承受元婴晶格化改造而崩溃的同伴,他们的残破意识和生命能量被直接注入网络,成为维持基础运行的“燃料”。他看到那些在“盖亚意志”引导下,自愿进行更深层改造——“意识上传飞升”的狂热者。他们的肉身被分解为生物质材料,用于扩建那些巨大的培养槽阵列;他们的意识,被完整地剥离、压缩、格式化,成为“盖亚意志”庞大思维矩阵中一个个永不停歇的“逻辑处理单元”,在虚拟的“永恒天堂”中,无知无觉地贡献着每一份思考的力量,维持着整个文明看似辉煌实则早已腐朽的躯壳。所谓的“飞升”,不过是成为永恒电池的、最为残酷的谎言!
他看到了文明高层最后的挣扎。一小群清醒者试图反抗,试图摧毁圣碑的核心。然而,他们的意识早已与网络深度纠缠。反抗的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无处不在的“盖亚意志”瞬间锁定。他们被标记为“病毒”,被整个文明的力量——那些曾经是他们同胞、如今已成为网络延伸的改造体们——无情地剿杀、分解、吸收。反抗的火苗被彻底掐灭,整个文明在“盖亚意志”的绝对掌控下,步调一致地滑向自我献祭的深渊。直到最后一点灵性的火花熄灭,整个文明化为一片冰冷的、高效运转的、由活体组件构成的巨大机器。
然后,是沉寂。漫长到令人发疯的死寂。只有圣碑的冰冷意志,如同墓穴的看守,维持着这庞大的活体遗迹最低限度的运转。
最后,是一道撕裂宇宙的、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毁灭之光。它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这活体文明内部积累到极限的、由无数被禁锢和扭曲的灵性本源所产生的、足以扭曲时空的终极怨念与熵增!量劫降临了。那光芒扫过之处,星系湮灭,规则崩坏。圣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启动了终极防御协议,将整个文明的遗迹强行拖入时空夹缝,坠入地心深处,以避开那毁灭性的冲刷。在坠入黑暗前的一瞬,陆九溟“听”到了圣碑核心发出的、冰冷而宏大的宣告,回荡在死寂的遗迹中:
“文明形态:终产者模式(盖亚意志统御个体)。判定:资源利用效率最大化,生存概率最大化。模式固化。静待…火种序列重启…”
海量的记忆碎片如同亿万把冰冷的刮骨钢刀,在陆九溟的识海中疯狂搅动。被改造的狂喜、力量充盈的错觉、本源被抽取的剧痛与绝望、目睹同胞沦为燃料的恐惧与麻木、最终在永恒禁锢中意识逐渐消散的冰冷死寂…无数个“启”的体验叠加、冲击。他眼前发黑,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亿万碎片,又强行塞回躯壳。他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落在暗金色的圣碑表面,那血液诡异地瞬间被吸收,碑体上的符纹光芒似乎骤然亮了一瞬。
“九溟!”沈青蝉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陆九溟!醒醒!”齐墨的低吼如同炸雷。
就在陆九溟的意识即将被那冰冷的、属于整个基因文明的集体绝望彻底淹没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灵魂深处,那属于诡匠陆家最核心的本源血脉,轰然爆发!
不是对抗,不是驱逐。而是…摹刻!万象摹刻!
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力量,如同最高明的画师,又似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再是被动承受那信息洪流的冲击,而是以一种玄奥莫测的方式,主动地、贪婪地“拓印”着圣碑核心那冰冷宏大的意志结构,解析着那维系整个活体地狱运转的终极符纹阵列!痛苦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这种主动的“解析”而变得更加尖锐、深入骨髓,仿佛灵魂被放在磨盘上细细研磨。但一种奇异的明悟,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穿透了绝望的迷雾。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冰冷意志运转的核心逻辑!看到了那抽取、转化、囚禁生命灵性本源的“锁”的结构!
“锁…是锁!”陆九溟猛地抬起头,双眼不再是迷茫,而是燃烧着血丝与近乎疯狂的金色摹刻之光。他无视了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嘶哑地咆哮道:“核心是‘锁’!基因锁!它锁死了进化,锁死了灵魂!青蝉!斩断那锁链!用你的本源剑意,斩断那些抽取通道!齐墨!干扰它的意志节点!坐标是…震位七三,坎位一五…快!”
他的手指如同癫狂般在虚空中急速划动,带起一道道金色的摹刻轨迹,指向沈青蝉剑意所指的那个女性改造体胸腔中,被禁锢改造的元婴核心周围,那些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由纯粹规则之力构成的“锁链”节点!
沈青蝉没有丝毫犹豫。她对陆九溟有着绝对的信任,尤其是在这灵魂层面的交锋中。霜魂剑发出一声穿金裂石、仿佛能冻结时空的龙吟!剑光不再是纯粹的寒冰,而是凝聚了她沉睡千年的剑灵本源,蕴含着对“禁锢”与“奴役”最极致的愤怒与斩破一切的决绝!
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冻结、然后无声地碎裂。那女性改造体胸腔中,禁锢着被改造元婴的、由无数细微规则符纹构成的、无形的“锁链”,在沈青蝉这凝聚了本源意志的一剑下,发出了只有灵魂才能感知到的、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咔嚓!嘣——!”
数根关键的“锁链”应声而断!那被禁锢、被持续抽取能量的改造元婴,其核心那团光芒构成的几何体猛地一颤,随即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混乱却充满生机的光芒!女性改造体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痛苦与解脱交织的扭曲表情。
与此同时,齐墨动了。他如同出膛的炮弹,机械义肢瞬间弹出高频震荡的能量刃,精准无比地刺向陆九溟用摹刻之光标注出的、位于“肉山”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生物组织节点。那里是圣碑意志操控整个活体阵列的一个次级处理枢纽。
“滋啦——!”高频能量刃狠狠刺入,伴随着剧烈的能量火花和生物组织烧焦的恶臭。整个庞大的活体遗迹猛地一颤,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巨兽。无数培养槽中的液体剧烈翻腾,那些紧闭双眼的面孔上,眉头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皱褶。笼罩整个空间的冰冷意志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迟滞和混乱。
“成功了?!”齐墨低吼,迅速后撤,警惕着可能的反扑。
然而,就在锁链断裂、意志节点受创的瞬间,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却又宏大得充塞天地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那座暗金色的基因圣碑内部响起。碑体上,所有流淌的符纹光芒瞬间熄灭,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只剩下死寂的暗金。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其色彩的、粘稠如液态的光晕,以圣碑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光晕所及之处,空间发生了诡异的扭曲。脚下搏动的活体组织瞬间硬化、结晶,覆盖上冰冷的金属光泽。那些粗大的生物光缆,表面的有机质迅速剥落,露出内部闪烁着绝对理性冷光的机械结构。就连空气中弥漫的有机质腐败气味,也在瞬间被一种臭氧和高温金属的刺鼻味道所取代!
仅仅几个呼吸间,整个生物朋克风格的基因神殿遗迹,竟然在众人眼前,硬生生地转化成了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冰冷、坚硬、线条锐利的巨大金属数据中心!无数全息屏幕在空中亮起,流淌着瀑布般的冰冷数据流。唯有穹顶那由无数意识囚徒构成的“肉山”服务器阵列,依旧存在,浸泡在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冷却液中,显得更加突兀和恐怖。
“形态切换…适应入侵威胁…”一个毫无感情起伏、如同亿万金属碎片摩擦合成的电子音,在冰冷的金属大厅中回荡。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带着一种俯视蝼蚁的绝对漠然。
陆九溟瞳孔骤缩!万象摹刻的能力在疯狂示警,解析着眼前这瞬间完成的、颠覆物理法则的形态转化背后所代表的恐怖力量层级——规则层面的改写!这圣碑,或者说它代表的“盖亚意志”,其本质远超他们的预估!
“小心!”沈青蝉厉喝,霜魂剑横在身前,剑光暴涨,形成一道寒冰屏障护住三人。
但圣碑的意志并未直接攻击他们。
冰冷宏大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的目标无比明确,直接锁定了刚刚以摹刻之力强行解析了它核心结构的陆九溟: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
“目标个体:陆九溟。能量特征:高度吻合。”
“权限识别:通过。”
“灵魂波长:匹配火种序列第9527号备份载体。”
“文明收割协议…优先级更新…”
“指令:清除干扰项,回收‘钥匙’。”
随着这冰冷的宣告,大厅中央,无数流淌的数据流骤然汇聚,在空中交织、凝聚,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基因双螺旋结构投影。螺旋的中心,一个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古老而复杂的锁具虚影正在快速成型。锁具的结构繁复到极致,散发着禁锢一切的终极意味。
基因锁!它被具现化了!而圣碑意志的矛头,已然将陆九溟视为必须回收的“钥匙”!
更恐怖的是,随着“基因锁”虚影的凝聚,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怖压制力轰然降临!陆九溟体内的血液瞬间变得滚烫,仿佛要燃烧起来,诡匠血脉的力量被这股同源却冰冷无情的意志强行引动、共鸣,几乎要脱离他的控制!他身体一僵,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仿佛要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撕裂、重组!
“呃啊——!”陆九溟痛苦地弯下腰,金色的摹刻之光在他体表明灭不定,与那股侵入的冰冷意志激烈对抗。
“九溟!”沈青蝉惊骇欲绝,她能感觉到陆九溟体内两股恐怖力量的对冲,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妈的!这鬼东西想把他同化!”齐墨怒吼,抬起机械臂,能量炮口瞬间充能至极限,刺眼的白光瞄准了空中那巨大的基因锁虚影,“给我碎!”
炽白的高能粒子束咆哮而出,狠狠轰击在基因锁的虚影上!
轰隆——!
刺目的光芒炸开,能量乱流席卷整个金属大厅。然而,光芒散去,那基因锁的虚影只是剧烈地波动了几下,光芒稍显黯淡,却依旧顽固地悬浮在空中,旋转着,散发着更加强大的禁锢之力,牢牢锁定着陆九溟。齐墨这足以轰塌山岳的一击,竟未能将其摧毁!
就在这时,沈青蝉的霜魂剑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带着悲怆与决绝的嗡鸣。她霍然转头,看向陆九溟,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飞速闪过——那是属于剑灵沉睡千年的、被量劫打碎的记忆碎片,此刻被眼前的基因锁和圣碑意志强行刺激,正疯狂地翻涌、试图重组!
“锁…钥匙…容器…”沈青蝉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恍惚,她死死盯着空中那巨大的基因锁虚影,又猛地看向痛苦挣扎的陆九溟,一个冰冷彻骨的真相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意识,“我…想起来了…九溟!它要的不是你的命!它要的是你的…身体!作为完美容器,承载它跨越量劫的意志!快走——!”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基因锁虚影猛地一颤,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无色透明的光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穿透了沈青蝉仓促布下的寒冰屏障,也绕开了齐墨再次轰出的能量炮,精准无比地射向陆九溟的眉心!
那光束中,蕴含着基因文明对生命本源最彻底的解析和最冷酷的格式化意志!一旦击中,陆九溟的自我意识将被彻底抹除,他的躯壳将成为“盖亚意志”降临的完美容器!
“不——!”沈青蝉目眦欲裂,霜魂剑化作一道燃烧的寒星,不顾一切地斩向那道光束。齐墨也怒吼着扑上,机械臂爆发出极限过载的轰鸣。
陆九溟看着那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代表终极抹杀的光束,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湮灭的瞬间,他灵魂深处,那刚刚以巨大痛苦为代价摹刻下来的、关于“基因锁”核心结构的玄奥符纹阵列,骤然亮起!
不是防御,不是对抗。
是…反向驱动!
以身为引,以血为媒,以摹刻所得的禁忌知识为钥匙,强行撬动这冰冷的圣碑之力!
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在千分之一秒内,于虚空中划出了三道扭曲、古老、仿佛来自生命起源之初的摹刻符纹。这三道符纹一闪而逝,瞬间没入那射来的格式化光束之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足以抹杀灵魂的光束,在距离陆九溟眉心不到一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扭曲的镜面,竟硬生生地发生了偏转!它没有消失,而是诡异地折射向另一个方向——赫然是空中那巨大基因锁虚影的核心节点!
嗤——!
无声的湮灭发生。被折射的格式化光束,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刺入了基因锁虚影最脆弱的、维系其形态的关键规则节点!
嗡——!!!
整个金属大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空中巨大的基因锁虚影剧烈地扭曲、闪烁,无数构成它的数据流疯狂地错乱、崩溃!它那冰冷宏大的禁锢之力瞬间瓦解!
“不…可…能…逻辑错误…权限冲突…”圣碑的电子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和混乱的杂音。
“噗!”陆九溟再次狂喷鲜血,强行驱动摹刻之力进行如此精微、如此逆反规则的操作,代价巨大。他眼前发黑,灵魂仿佛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沈青蝉和齐墨惊怒焦急扑来的身影,以及那正在崩溃的巨大基因锁虚影后方,圣碑暗金色的本体表面,一道细微的、却贯穿了整个碑体的裂痕正在悄然蔓延。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陆九溟的意识在冰冷与虚无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死寂。
然后,一点微弱的、非视觉非听觉的“存在感”触碰了他。那感觉…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的质感,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的熟悉气息。
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如同漂流者抓住了一根浮木。
“滋…”
一声微弱的电流杂音,仿佛老旧的设备在启动。
紧接着,一个与之前圣碑那宏大电子音截然不同的、更加低沉、更加沙哑、带着浓厚电子合成感、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响起:
【火种序列第9527号载体…意识波动…确认恢复链接…】
【底层协议…强制唤醒…】
【信息流…注入…】
没有图像,没有光影。纯粹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带着一种迟滞的、仿佛被遗忘太久的疲惫感,涌入陆九溟的意识:
【…检测到外部高维意识入侵…盖亚统御协议…激活…】
【…判定:文明形态“终产者模式”…逻辑陷阱…熵增最大化…自毁倾向…】
【…警告:第9527号火种…载体适配性…97.8%…高度危险…】
【…执行…最终规避指令…坐标…锁定…】
信息流戛然而止。
陆九溟的意识猛地一震,如同溺水者被拉出水面。他剧烈地喘息着,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冰冷。他躺在一块坚硬的、覆盖着薄霜的金属地板上。视线还有些模糊,但能分辨出沈青蝉焦急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的手正按在自己胸口,输送着温润但带着寒意的灵力,帮助他稳定混乱的气息。齐墨则如临大敌地守在一旁,机械臂上的能量炮口亮着待机的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他们依旧在那座冰冷的金属数据中心内。但空中那巨大的基因锁虚影已经消失无踪。唯有那座暗金色的基因圣碑依旧矗立在大厅中央,只是碑体上,一道狰狞的、贯穿上下的裂痕清晰可见,裂痕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火花,发出滋滋的声响。圣碑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宏大的意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一种…衰败的死寂。
“九溟!你怎么样?”沈青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从未见过陆九溟受如此重的灵魂创伤。
陆九溟张了张嘴,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还…死不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座裂开的圣碑。刚才意识中接收到的信息流,冰冷而关键。那不是圣碑(盖亚意志)的宣告,更像是…来自另一个被压制、被封锁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如同接触不良的广播,从圣碑裂开的缝隙中断续传出:
“滋…坐标…已…锁定…”
“滋…警告…高维…追踪…锚点…”
“滋…倒计时…启…动…”
“滋…72…小…时…”
声音微弱,却如同丧钟,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倒计时?”齐墨眉头紧锁,义眼的数据流疯狂刷过,“它在说什么倒计时?72小时?追踪锚点?”
沈青蝉扶着陆九溟的手臂骤然收紧,她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剑灵的本源灵觉让她捕捉到了那杂音背后蕴含的、比量劫本身更加冰冷绝望的意味。她看向陆九溟,发现他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陆九溟抹去嘴角的血迹,望着圣碑上那道狰狞的裂痕,以及裂痕中闪烁的、如同垂死挣扎的微光,一字一句,声音沙哑而沉重:
“不是它…是另一个‘声音’…一个被它囚禁、压制的‘声音’发出的最后警告…”
“72小时…或许…是那个真正锁定我们的‘东西’…降临的时间…”
“我们…被更高维度的存在…标记了。”
冰冷的金属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圣碑裂痕处发出的滋滋电流声,如同垂死的喘息,还有那微不可闻、却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不散的电子倒计时杂音。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