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璀璨,瞬间驱散了黏稠的黑暗。
苏姚却恍若未觉,仍旧伏在地上,动都没动一下。
脚步声慢慢靠近,带着烟草灼烧的味道,很熟悉。
熟悉得,让人反胃。
她控制不住地干呕了起来,身体止不住的痉挛。
“怎么气成这样?”
萧纵叹息一声,话里带着疼惜,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抬手给她拍了拍后背。
可下一瞬,清脆的击打声就响了起来,苏姚重重挥开了他的手。
萧纵动作僵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他看着苏姚,“我不是要耍你,可不让你自己来找一回,你不会死心的,不是吗?”
他再次抬手,附上苏姚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我倒是也不介意和你玩玩这种口是心非的小游戏,可时间久了,对你我的关系,很不好。”
苏姚从彻骨的凉意中回神,愤怒到全身都在颤抖,一股巨大的嘲讽却涌了上来——
关系?
她和萧纵是什么关系?
六年了,她没有名分,没有感情,没有钱财。
甚至,连她救命的药,萧纵都拿走了啊……
她其实,一直拿自己当杂草,不管环境多恶劣,不管被踩踏多少回,她都能生存下去。
她不会去诅咒恶劣的气候,也不会去憎恨那些踩踏下来的鞋底,她这样的出身,还是这样的乱世,能活到现在,已经足够运气。
她不会怨恨,也不想怨恨,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活得更好一些。
可她现在,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叫做憎恨的情绪在心底升腾。
她仰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和这个男人翻脸,激怒他自己会死得很惨。
可她控制不住,她恨他。
恨他让自己变成了一个随时都会被痛苦折磨的废人,恨他一次次地让自己在绝望里浮沉,更恨他轻描淡写地就毁了她设想好的未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
萧纵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神情慢慢变了,他抬手钳制住了她的下颚:“别告诉我,你这是在恨我。”
他声音颤动,心里说不出的愤怒。
苏姚,竟然恨他。
就因为他不让她离开海城,她就要恨他?
“你知道外头是什么日子吗?”
他咬牙开口,“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死人,苏姚,没有我,你根本活不下去。”
苏姚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却没有消散分毫,反倒越发凝实,清晰得不容人错认。
萧纵的指尖颤动起来,控制不住地加重了捏着她下颚的力道。
“不准这么看我!”
他厉声呵斥,眼底慢慢涌上血色,早在知道苏姚要走时就翻涌着的被背叛的怒火,这一瞬间被再次点燃,且熊熊燃烧,越演越烈。
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
苏姚,恨他。
哈。
多可笑,他尽心尽力娇养了六年的金丝雀,就因为他拿走了她的几千块钱,不许她出去找死,就恨他?
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身体也战栗了起来,因为愤怒,他神情几近狰狞,仿佛一头发了狂的凶兽。
这一刻,他很想让苏姚出去试试,看看她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念头只是一闪,就被他强行压下了,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朝她伸出了手,“夜很深了,回去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明天?
苏姚笑的悲凉,如果今晚腿疾发作,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到明天。
他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她仰头看着男人,猛地抓住男人的手,将人摔了出去。
大约是没想到苏姚会动手,萧纵落地后竟没有反应,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他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不恼不怒:“解气了吗?回房吧。”
苏姚没说话,再次冲了过来,却被萧纵一把捏住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怀里。
“苏姚,想开一点,你迟早会明白,我是对的。”
苏姚呼吸急促,却始终一言不发,曲肘就对着他肋下攻去。
萧纵再次抬手接住,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随手接下她的其他攻击,语气无奈——
“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这么动手,容易受伤。”
苏姚充耳不闻,胳膊被束缚住,她就抬腿去踢,萧纵叹息一声,一个侧身,将她压在了床上,“苏姚,我们就和以前一样不好……”
话音未落,腰侧忽然一空。
他顿住,苏姚抓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朝上,越过她的肩膀,对准了自己的头。
“把药,还给我。”
苏姚终于开口,声音发颤,嗓音撕裂,短短五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萧纵这才意识到,她动手不只是为了撒气,而是真的想再搏一把。
可是……
“会开吗?”
他低语一声,随着话语出口,他猛地翻身,两人从床榻上滚了下来,枪口瞬间换了方向,他一把握住苏姚的手,“我来教你。”
他带着苏姚上膛,开保险,扣动扳机。
刺耳的枪声响起,子弹毫无目的,四处乱飞,天花板,墙壁,吊灯,短短几秒钟,房内一片狼藉。
警卫和佣人都被这声音惊动,伴随着尖叫声,警卫冲了进来。
两人毫不理会,仍旧纠缠在一起。
“没子弹了。”
萧纵低声开口,说着话,他带着苏姚的手,又扣动了一下扳机,是空的。
苏姚的呼吸粗重起来,她知道,萧纵的意思是,你没有机会了。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机会,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她发疯似的挣扎,仿佛萧纵的怀抱,此时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挣脱他,自己才有生机。
“苏姚……”
身后的男人却更加强硬地抱紧了她,“相信我,你这样的人,留下最适合你。”
她这样的人?
苏姚动作一滞,眼底漫上茫然,她是什么样的人?
懦弱,胆怯,毫无追求……
是了,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帅府的日子太难熬,如果不是腿疾太疼,她会赖在帅府一辈子的。
可是,明明是实话啊,为什么听见的时候,她会难堪,会愤怒,会痛苦呢……
呼吸逐渐急促,胸腔里再次弥漫开窒息的痛楚。
“好了,接受了就不会难过了。”
男人安抚的声音响起来,将她紧紧拢在怀里,苏姚眼底布满血丝,她猛地抓住男人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这一口猝不及防,萧纵闷哼一声,疼得皱起了眉头,却是既没有躲,也没有阻止,反倒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咬完,我们就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