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新野县衙后院,我那间特意改造过的、对外宣称是用来“静思观星”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这里,没有琳琅满目的藏书,也没有附庸风雅的字画,只有一张占据了房间近三分之二面积的巨大沙盘,以及墙壁上悬挂着的几幅详尽的荆襄、乃至周边地区的舆图。这里,是我真正的“中枢”,是“玄镜台”所有情报最终汇聚、并由我亲自处理的核心所在。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南张”计划的全面铺开,来自四面八方的情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江河,通过玄镜台建立起来的、极其隐秘高效的渠道,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我的案头。
传递的方式多种多样,且都经过了精心的伪装和加密。有时是夹在普通商队货物清单中的一张薄纸,上面用特制的药水写满了密语,需要用特定的溶液显影;有时是藏在糜家商行送来的账簿夹层里的微型卷轴;有时则是由石秀或其他绝对可靠的“信鸽”(玄镜台内部对核心传递人员的代号),通过特定的接头暗号和信物,直接送到我的手中。
每一份情报,都凝聚着玄镜台探子们的心血,甚至是生命。它们可能来自危机四伏的襄阳内宅,可能来自波涛汹涌的江东港口,可能来自冰冷刺骨的北境边陲,也可能来自荆州内部某个不起眼的乡镇角落。
而我的工作,就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将这些零散、真假掺杂、甚至有时相互矛盾的信息,进行细致入微的梳理、辨别、分析和整合。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我必须像一个最严谨的学者,考证每一个细节的来源和可靠性;又必须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从纷繁复杂的信息碎片中,洞察其背后隐藏的联系和趋势;更要像一个冷酷的决策者,剔除那些干扰视线的杂音和伪报,抓住真正有价值的核心情报。
烛光下,我的目光在那些写满密语的纸张和眼前的沙盘、舆图之间来回移动。
沙盘上,用不同颜色的小旗和标记,标注着我们目前已知的各方势力分布:北面,代表曹操势力的黑色旗帜已经插到了宛城一线,并且有向南渗透的趋势,几支代表曹军精锐斥候的黑色小箭头,甚至已经越过了边境,深入到新野北部;东面,代表江东孙权的赤色旗帜,沿着长江一线排开,尤其在柴桑和夏口水域,代表水军的船型标记密集,显示出其强大的水上力量和潜在的威胁;而在荆州内部,代表刘表官方势力的黄色旗帜主要集中在襄阳,但其中又夹杂着代表蔡瑁集团的深蓝色标记(尤其在关键的军事和财政部门),以及代表刘琦势力的、数量稀少且被严重压缩的浅蓝色标记。至于我们自己——刘备集团,则是在新野这个小小的角落,插上了一面代表汉室的、却显得有些势单力薄的赤黄色旗帜。
每一次收到新的、经过确认的情报,我都会亲自调整沙盘上的标记。
“北线回报,曹仁已返回许都,但夏侯惇部有向南阳移动迹象,宛城兵力不减反增,且有新一批攻城器械运抵。”我将代表曹军主将的标记稍作移动,并在宛城附近增加了一个代表“重兵”和“攻城”的符号。这意味着,曹操虽然主力未动,但南下的准备从未停止,其前线指挥体系和攻击能力正在加强。
“襄阳‘壁虎’密报,蔡瑁近日连续两次召集其核心党羽密议,内容不明,但随后加紧了对刘琦府邸周边的监视。另,刘表身体偶感不适,召御医次数增多。”我拿起代表蔡瑁的深蓝色小旗,在襄阳的位置轻轻晃动,又在代表刘表的黄色主旗旁边,放上了一个代表“健康状况下降”的微小标记。这预示着荆州内部的权力斗争可能正在加速,刘表的健康状况将是引爆一切的关键导火索。
“江东‘渔夫’传讯,孙权任命鲁肃为赞军校尉,协助周瑜处理军务。江东水军在鄱阳湖举行大规模演习,并有船队沿江而上,抵达夏口附近水域侦察。”我将代表孙权势力的赤色旗帜稍稍向西移动,特别加强了夏口方向的标记。这表明江东不仅在整合内部力量,也在积极向荆州方向施加影响,鲁肃的任命可能意味着“联刘抗曹”的战略思想在江东内部开始受到重视,但其对夏口的窥伺也从未放松。
“新野周边,发现不明身份人员活动增多,疑似蔡瑁或曹操派出的探子,已被‘暗哨’驱离或清除。”我在新野周围,插上了几面代表“警戒等级提升”的红色小针。这提醒我,我们自身的安全防卫,一刻也不能松懈。
……
一份份情报被解读,一个个标记被调整。眼前的沙盘,不再是冰冷的泥土和木块,而是一个动态的、充满了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的真实战场。
这,就是玄镜台带给我的、超越这个时代绝大多数诸侯的巨大优势——信息!
在这个信息传递极其缓慢、真假难辨的时代,谁能更快、更准、更全面地掌握对手和全局的动向,谁就能在战略上占据绝对的主动。刘备有仁德和民望,关张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他们看不到水面之下的暗流。曹操雄才大略,麾下谋臣如雨,但他未必能洞察荆州内宅深处的秘辛。孙权虎踞江东,周瑜智计百出,但他们对我们这支初来乍到的力量,恐怕也缺乏足够的了解。
唯有我,依靠着锦瑟(貂蝉)和她领导下的玄镜台,如同拥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能够将各方势力的底牌,一点点地掀开,将笼罩在未来道路上的迷雾,一层层地拨开。
这种信息优势,是我敢于在强敌环伺、寄人篱下的绝境中,依然谋划布局、图谋未来的最大底气。
当然,情报的价值,最终体现在应用上。
基于北线传回的曹军动态和装备情况,我已经开始调整新野的防御策略。我不再将有限的资源平均分配,而是重点加固北面城墙,并命令“格物所”优先研发和生产针对骑兵冲击和云梯攀爬的防御器械——比如,改进型的拒马枪阵、可以快速抛洒热油或滚石的守城器械、以及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床弩(虽然受限于材料和工艺,产量极低,只能用于关键位置)。同时,我也加强了对城外关键要道和隐蔽地点的警戒哨布置,力求最大限度地提前预警。
针对襄阳和荆州内部的复杂局势,特别是关于刘琦的情报,则让我开始制定更为长远和隐秘的计划。我意识到,单纯的军事防御是不够的,必须在政治上寻找突破口。如何利用蔡瑁和刘琦之间的矛盾?如何在我们不直接介入的情况下,巧妙地推动事态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如何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又能接触到刘琦核心圈子的渠道?这些问题,已经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反复推演。或许,可以通过伊籍这条线?或许,可以利用糜家的商业网络制造一些“偶遇”?一切都需要精心策划,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而来自江东的情报,则让我更加坚定了未来“联孙抗曹”的可能性,同时也警示我必须对江东保持高度警惕。我开始思考,如何在未来的接触中,既能展现我们的价值,又不暴露我们的底牌?如何在孙刘之间,扮演一个微妙的平衡者角色,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时间,就在这无声的推演和谋划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长身而起,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看着眼前这幅凝聚了无数心血和智慧的沙盘,心中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感,也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全局的豪情。
玄镜台,这张由我亲手编织、由锦瑟(貂蝉)用心经营的无形之网,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深度,覆盖着这片风云变幻的土地。它是我洞察全局的眼睛,是我制定策略的基石,是我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图谋未来的根本保障。
只要这张网还在,只要情报能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我的手中,我就有信心,带领着这支弱小的力量,在群雄逐鹿的夹缝中生存下来,并最终,找到那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我知道,我已经拥有了最重要的武器——信息。
接下来,就是如何运用好这个武器,去赢得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直到最终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