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5日,武汉钢铁厂第七分厂
凌晨三点,钢厂高炉的赤红铁水映亮了半边天,滚滚黑烟混着硫磺味呛进肺里。谢一扬站在厂区外的黑色桑塔纳旁,指尖夹着的香烟被江风吹得忽明忽暗。他眯眼望向铁门——那里,上千名工人举着“还我血汗钢”的横幅,人潮像沸腾的钢水般撞击着厂门栅栏。
“陈卫国这个蠢货。”谢一扬碾碎烟头,皮鞋底蹭过水泥地上的钢渣,“十二万吨特种钢坯,连账都做不平。”
身后,张铁柱的独眼在夜色里泛着凶光:“三产公司仓库塞不下,露天堆了四万吨在江滩……今早被早班工人撞见了。”他掀开后备箱,露出半箱雷管和两把锯短的五连发猎枪,“周明远刚通电,武警还有二十分钟到。”
谢一扬没接话,抬手按了按耳边的摩托罗拉对讲机。电流杂音里,陈卫国的声音带着哭腔:“谢总!财务科老刘反水了,他带着工人查转运单——”
“闭嘴。”谢一扬冷声打断,“你老婆孩子现在坐在‘扬帆号’游轮上,船刚过九江。”他顿了顿,对讲机那头传来钢锭砸地的轰响,“记住,你只是‘暂时保管’国家战略物资。”
钢与血的账本
厂办大楼里,陈卫国瘫在真皮沙发上,衬衫后背汗透。桌上摊开的账本被红笔圈出触目惊心的漏洞——【1990年12月25日,特种合金钢坯(军工级)12万吨,出库单号:武钢七分-00478,接收单位:江城三产联合公司(集体所有制)】。
“老陈啊。”财务科长刘大年抖着手指戳向公章,“这接收单位注册资金才五十万,哪来的资质接军工钢?”他身后站着十几个浑身煤灰的炉前工,有人拎着淬火用的铁钩。
陈卫国突然暴起,抓起茶杯砸向刘大年:“你他妈吃我五年回扣!现在装清高?”瓷片在墙上炸裂的瞬间,楼下传来防爆盾牌的撞击声。
武警的扩音器刺破夜空:“全体工人注意!立即疏散!重复,立即——”
话音未落,东侧围墙突然爆出巨响!三辆推土机撞开砖墙,履带碾过抗议标语直冲露天仓库。张铁柱站在首辆推土机驾驶室外,猎枪管还冒着硝烟:“清场!挡路的全他妈算抢劫国家物资!”
熔炉里的“意外”
钢水车间控制室,谢一扬盯着监控屏幕。画面里,三十七个工人被武警逼退到5号转炉平台,他们背后是温度1600c的钢水包。
“周局长。”谢一扬抓起专线电话,“三号预案可以启动了。”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周明远的声音像淬过冰:“37条人命……你确定能压住?”
“转炉平台年久失修,安全记录上个月就预警过。”谢一扬翻开值班表,指尖点在一个叫“王建国”的名字上,“今晚值班班长是烈士家属,他儿子去年在南沙海战牺牲——多好的‘因公殉职’典型?”
钢花飞溅的刹那,监控屏幕突然雪花弥漫。谢一扬转身走向保险柜,取出早已拟好的《武钢七分厂改制方案》。首页用加粗字体标注:【经查,该厂长期虚报产能,私卖国家战略物资,建议由扬帆实业托管整顿】。
黎明的“英雄”
清晨六点,央视早间新闻的女声回荡在钢厂上空:“……武汉钢铁厂英勇职工为抢救国家财产,不幸遭遇钢水包倾覆事故。省委已成立调查组,涉事厂长陈卫国被当场控制……”
谢一扬站在殡葬车旁,白手套上沾着香灰。他弯腰对哭晕的王建国妻子低语:“抚恤金按烈士标准发,您儿子军校的名额……下周就能批下来。”
远处,陈卫国被押上警车前突然回头,嘶吼声淹没在火化炉的轰鸣里。谢一扬笑了笑,从张铁柱手里接过一份新合同——那是乌克兰t-80坦克装甲钢的国产化生产协议,乙方落款处盖着鲜红的“武钢第七分厂”公章。
江风卷着未燃尽的纸钱飞向高炉,像一群灰蝴蝶扑向炽热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