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冰凌在暮色中泛着碎金,蜿蜒的官道被马蹄踏出深浅不一的辙痕。
凯旋的队伍绵延数里,车辙里偶尔滚落几颗干瘪的麦粒,又被后头的牛车碾入冻土。张飞的大嗓门惊飞了枯枝上的寒鸦:“大哥!前头有驿站炊烟!”
刘备勒马远眺,赤龙纹大氅上凝着细霜。
远处山坳里升起袅袅青烟,依稀能望见酒旗在风中翻卷,旗角破了个洞,却用粗线歪歪扭扭绣着朵莲花,正是泰山沿途设的临时驿站。
“今晚就在此休整。”
他笑着摘下荆冠,鬓角白发在夕阳下镀了层柔光。身后将士顿时欢呼雷动,几个年轻骑兵纵马冲向驿站,惊得道旁觅食的麻雀扑棱棱窜进草垛。
驿站后院架起十余堆篝火,木柴噼啪炸开的火星混着烤饼香气,引得流民孩童扒在篱笆外张望。
赵云蹲在火堆旁翻动铁叉上的野兔,油脂滴落炭火腾起青烟。
马云禄抱膝坐在他身侧,九节鞭随意缠在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你这烤兔的法子,倒像我们西凉的炙全羊。”
“当年师父在山中特训,逮着什么烤什么。”
赵云轻笑,用小刀割下条兔腿递去,“有回烤了只山雉,拔毛不净,吃得我满嘴黑灰。”
马云禄噗嗤笑出声,火光映得她眼角泪痣明灭如星。
正要接肉,忽听身后枯枝“咔嚓”断裂。马超拎着酒坛阴恻恻立在阴影里,玄铁枪尖还粘着片枯叶:“我说灶上粟米粥怎的没人盛,原来赵将军在这儿开小灶?”
赵云从容起身行礼,顺手将另一条兔腿串上铁叉:“孟起兄来得正好,这兔腹中填了野葱和茱萸。”
马超冷哼一声盘腿坐下,枪杆“咚”地戳进泥土三寸。
马云禄翻了个白眼,撕下块兔肉塞进兄长嘴里:“阿兄尝尝,比韩遂营里的马肉如何?”
“尚可。”马超嚼着肉含糊道,目光却刀子似的刮过赵云腰间佩玉——那玉坠子分明是马云禄去年生辰时戴过的!
驿站主帐内,刘备正就着油灯批阅文书。案头堆着各郡春耕奏报,最上头压着张邺城稚童画的《劝农图》,歪歪扭扭的麦穗旁题着“使君归家”四字。
展昭掀帘进来时带进股寒气,青鳞剑鞘上凝的薄霜簌簌而落。
“听说子龙今日被孟起追着比试了三回枪法?”
刘备头也不抬,朱笔在广陵郡的蝗灾奏章上勾了个圈,
“年轻人火气盛是好事,只是别耽误了明日路程。”
展昭解下大氅抖雪,闻言轻笑:“马孟起哪是真要切磋?他今早特意‘路过’子龙帐前七次,连亲卫都学会学他咳嗽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油纸包,里头是蔡昭姬托人捎来的桂花酥,“她说新摘的金桂,比往年香。”
刘备笔尖顿了顿,忽然抬眼:“蔡姑娘前日来信,说藏书阁新进了批竹简。”
他故意拖长音调,见展昭耳根泛红才慢悠悠道,
“有些人离泰前摔碎了人家一方砚台,至今没赔礼,一走两年啊?”
“正要赔个大的。”
展昭捻碎糕饼渣,眼底笑意比剑光还亮,“我打算把库房那对‘青鸾衔珠’的玉镯熔了……”
“好你个展君复!”刘备掷笔大笑,“熔玉镯做聘礼,当心文姬用戒尺敲你手心!”
后半夜飘起细雪,赵云巡营时见马云禄独坐马厩旁。她正用帕子蘸雪水擦九节鞭,银铃在月光下泛着柔光。草料堆里忽然窜出只花狸猫,惊得战马扬蹄嘶鸣。
“当心!”赵云闪身揽住她腰肢疾退三步。马云禄发间木簪顺势滑落,青丝散在玄甲上如瀑如绸。
花狸猫蹲在粮袋上歪头打量两人,琥珀色的瞳孔满是戏谑。
“这猫儿倒像阿兄养的那只雪爪。”
马云禄弯腰拾簪,指尖无意擦过赵云掌心旧茧,“当年我偷溜去校场,就是雪爪打翻油灯向阿兄告密……”
话音未落,马厩顶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冷哼。
马超抱着枪斜倚草垛,肩头落满雪也浑然不觉:“我说怎的少了两匹战马——原来有人在这儿演《凤求凰》。”
赵云不动声色侧身挡住马云禄,抱拳道:“孟起兄也来查夜?”
马超翻了个白眼,枪尖挑起块冻硬的马粪砸向花狸猫:“我找这孽畜!上回叼走我半只烧鸡!”
猫儿敏捷跃上墙头,尾巴扫落蓬松雪沫。马云禄趁乱拽着赵云溜走,银铃笑声惊起檐下麻雀。
马超望着二人背影磨牙,转身却将怀中的金疮药塞进赵云帐帘。
翌日启程时,张飞的大嗓门吵醒了整片松林:“老张昨晚梦见娶媳妇!那嫁妆车队从泰山排到许昌!”
徐晃在牛车上慢悠悠磨斧头:“三将军的呼噜声倒是比嫁妆车队还长。”
队伍末尾的流民车队里,几个孩童追着马车奔跑。
刘备解下装麦芽糖的布袋抛过去,扭头对展昭叹道:“当年从涿郡起兵时,我怀里也总揣着麦芽糖哄逃难的孩子。”
展昭正用剑鞘在雪地上教流民孩童写字,闻言抬头:“使君不如多备些糖,等回泰山办喜宴时,怕要哄抢喜糖的小童从城门排到匠作坊。”
刘备刚要打趣,忽见前方官道扬起雪尘。
马超单骑折返,玄铁枪上挑着串冻梨:“前头猎户送的!说给…给将士们润喉!”
冻梨“恰好”落在赵云马鞍袋里,最圆润的那颗滚进马云禄掌心,将少女的脸照映的通红。
朝阳跃出山巅时,整支队伍镀了层金边。
张飞扯着破锣嗓子唱起幽州小调,荒腔走板却引得众人应和。展昭摩挲着剑穗上蔡昭姬编的同心结,忽然觉得这风雪归途,竟比春日的泰山还要暖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