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撞碎夜色时,麴云凰的手还攥着牛俊逸的衣襟。
魏管家那句\"勾结逆党\"的毒箭扎在她心口,连掌心的账本都在发烫——那本该是刺向刘相的利刃,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提醒她对手的爪牙已伸到了金銮殿。
\"去沈夫人家。\"她突然松开手,刀尖在青砖上划出火星。
牛俊逸的手腕还留着她的指痕,见她转身就走,连忙跟上:\"你方才说要避北城,现在又往东城去?\"
\"刘相要脏我的名声,我偏要在他眼皮底下找干净人。\"麴云凰的靴底碾过满地碎刀,\"沈大人是三年前第一个替我爹喊冤的御史,他夫人...该知道些刘相没烧干净的东西。\"
东城的巷弄比北城窄三分,沈夫人的门环上还挂着白麻。
门开时,月光漏进门槛,照见妇人眼尾未干的泪,却被她迅速用袖口抿了:\"麴姑娘?\"
\"沈夫人,我需要您丈夫留下的东西。\"麴云凰直入主题,腰间的刀穗扫过廊下的残菊,\"他入狱前说过'密信藏在铁砧下',对吗?\"
沈夫人的手在门框上攥出青白,指甲缝里还沾着碾碎的艾草——这是她每日给狱中丈夫送药留下的痕迹。\"你怎么知道?\"她声音发颤,却突然拽住麴云凰的胳膊往院里拖,\"跟我来。\"
正房的八仙桌下有块活动砖,沈夫人抠开砖缝时,指节撞出了血。\"他最后一次见我,塞给我半块虎符。\"她捧出个油纸包,\"说'若有姑娘来问铁砧,便把这个给她'。\"
油纸展开,半枚青铜虎符躺在褪色的红绸上,虎眼处刻着\"徐记\"二字。
麴云凰的呼吸陡然一滞——徐铁匠铺的招牌,正是块半虎形的铁牌。
\"沈大人说,密信牵连甚广,连朱批都能改。\"沈夫人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虎符上,\"他让我等...等一个能掀翻浊世的人。\"
牛俊逸的算盘珠在掌心转了两圈,突然扣住麴云凰的手腕:\"铁匠铺在后巷,现在去。\"他眼尾的痣在夜色里发暗,\"刘相的人可能已经盯着沈夫人了。\"
徐铁匠铺的风箱还在响。
老徐头正抡着大锤砸一块精铁,火星子溅到麴云凰脚边,他才惊觉来人:\"麴姑娘?
这么晚——\"
\"借你地窖一用。\"麴云凰晃了晃虎符,\"沈大人托我取东西。\"
徐铁匠的锤子\"当啷\"落地。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搬开墙角的磨盘,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十年前沈大人查私铁案,救过我全家。\"他摸出火折子,\"这地窖是当年藏证据用的。\"
地窖霉味呛人。
牛俊逸举着火折子,火光扫过墙根的陶罐——最里面那个,封泥上印着沈府的私章。
麴云凰撬开封口,抽出一卷泛黄的纸帛,展开时,牛俊逸的火折子\"噗\"地灭了。
\"怎么了?\"她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毛边,心里突然发紧。
牛俊逸重新打火,火光里,纸帛上的字迹赫然有两段重叠——上面的小楷写着\"刘相暗通庆王,私扣军粮\",下面却被人用浓墨覆盖,改成了\"沈某诬陷忠良,意图不轨\"。
\"篡改的墨迹比原迹新三年。\"牛俊逸的算盘珠敲了敲纸页,\"用的是徽墨,只有京城贵府用得起。\"
麴云凰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爹被处斩那天,刑场上飘着的正是徽墨的香气——那是刘相的师爷惯用的墨。\"原信在庆王手里。\"她突然抬头,\"刘相只敢改沈大人的副本。\"
徐铁匠的大锤又抡了起来,这次砸的是块精钢:\"姑娘要什么武器,老徐我连夜打。\"他抹了把汗,\"当年沈大人救的二十个铁匠,现在都在城西酒肆帮工,吹声哨就能来。\"
\"我要三十把柳叶刀,刀鞘带机关。\"麴云凰把密信重新封好,\"再麻烦徐伯把这东西藏到更稳妥的地方。\"
牛俊逸突然按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让百姓看见谁在饿他们的肚子。\"麴云凰解下腰间的玉笛,\"刘相说我勾结逆党,我便真结个'逆党'——用灵犀幻音诀。\"
子夜的月爬上屋檐时,城西的老槐树下来了个穿青衫的姑娘。
她的笛子吹得并不响,可围过来的百姓却像着了魔,眼里闪着光:\"姑娘说要护粮,我去!我家小子能扛刀!\"
牛俊逸站在街角,看着她的指尖在笛孔上翻飞,额角渗出细汗——这是幻音诀耗力的征兆。
他摸出怀里的金疮药,终究没上前,只把算盘攥得更紧。
变故来得比鸡叫还早。
\"铁匠铺窝藏反贼!\"魏管家的尖嗓子撞开铺门时,徐铁匠刚打好第十把刀。
麴云凰的笛子\"啪\"地折在掌心,她拽过牛俊逸的衣袖:\"带沈夫人和徐伯从狗洞走!\"
\"你呢?\"牛俊逸的算盘珠已经扣在指缝间。
\"我有幻音诀。\"她扯下头巾包住脸,\"他们要的是密信,我引开人。\"
院子里瞬间刀光四溅。
魏管家的刀淬了毒,擦过麴云凰的手臂,她却笑了:\"你闻见没?\"她的笛子又响了,这次是急促的《十面埋伏》,\"我让人在房梁撒了松脂,火折子...该燃了。\"
\"救火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护卫队乱作一团。
麴云凰趁机撞开魏管家,往巷口跑——可等她杀退最后三个追兵,摸向怀里的密信时,只摸到个空荡荡的布包。
\"你永远赢不了。\"
染血的纸条从瓦当上飘落,魏管家的笑声混着烟火气钻进耳朵。
麴云凰蹲在墙根,看着自己臂上的毒疮正在溃烂,突然想起牛俊逸说的\"京城的水\"——原来不是深,是浑,浑得能把真相和阴谋都泡烂。
\"云凰。\"
牛俊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手里攥着块雕着麒麟的玉牌,月光下,牌底的\"隐世\"二字泛着冷光。\"宗族传讯,我必须回去。\"他的拇指摩挲着牌面,\"最多七日。\"
麴云凰扯下衣襟缠住伤口,血珠透过布帛渗出来,像朵开败的红梅:\"去。\"她突然笑了,眼尾的红痣在火光里跳动,\"等你回来,我要让刘相的密折变成他的催命符。\"
牛俊逸走后,她坐在断墙根数星星。
东边的天已经泛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是巡城卫的,是踏过青石板的、陌生的、整齐的马蹄声。
麴云凰摸出怀里的断笛,轻轻吹了个颤音。
这一次,她听见的不是幻音,是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胸腔里的火——烧吧,烧穿这层阴云,烧出个朗朗乾坤来。
而那马蹄声,正朝着她的方向,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