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厂长的一句话让李大伯彻底偃旗息鼓,他清楚这事儿自己根本不占理,就算把事情闹大,也不过是徒增笑柄。还不如收下几个徒弟做些表面功夫,敷衍厂里领导得了。
张主任看出他的盘算,眼珠子一转:“李师傅,您既应下了收徒这事儿,那回头记得跟徒弟言语一声,每周交份学习汇报上来,学了啥,哪儿卡住都得些明白,再请您们几位老师傅组个技术革新小组,既能帮学徒们理理思路,也能带着大伙儿一块儿攻克技术难题。”
他这是逼着李大伯为保面子,主动交底核心技术。
周副厂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技术革新小组,可不就是厂里念叨好久的事儿嘛!得,我马上跟吴厂长汇报,抓紧把这事儿敲定下来。”
反正捞不着好处,倒不如借着给公家做贡献的由头,把李家的手艺全挖出来,等技术革新出了成果,他带头推进的功劳也跑不掉,没准还能往上挪一挪。
说完,背着手走出了车间办公室。
“周副厂长您慢走嘿!”张主任笑得有点猥琐,虽说这回没能帮对方把事儿办成,但也借此机会解决了厂里这油盐不进的老顽固。
唯独被安排的李大伯看着他,恨得牙痒痒。
一个使狠劲威胁,一个捧人戴高帽,这两人完全就是狼狈为奸。
奈何他现在是真不敢继续犟,因为昨儿晚上李爷爷愣是让这事儿气出了病,手抖得连茶缸子都拿不稳,哪还能做得了精细的景泰蓝。
没了这工艺大师在身后撑腰,他这工艺指导师放在珐琅厂里,真算不上什么人物。
...
李天佑并不知道,那晚的争执竟还把李爷爷,这位李家赖以自傲的主心骨给“折”了。
当然若是他知晓此事,多半会拉上李父,前往二爷爷家再报次喜,至于过后二爷爷如何去登门嘲笑对方,那就不关他的事儿。
这天傍晚下班,李天佑习惯性跟传达室林公安打招呼,却不想竟在里头瞧见了宋老。
“李同志您先留步,宋团长在这儿候您老半天啦!”林公安朝他招了招手。
李天佑刹停自行车,目光在俩人脸上来回打转,笑着问:“您二位这热乎劲儿,早前就认识吧?”
市局传达室的规矩可比派出所严多了,值守的也都是在编的公安,和看门大爷是两码事,宋老能在传达室里头等他,没林公安担保是绝不可能的,足见俩人交情不一般。
林公安也不隐瞒:“那可不!解放前我在宋团长手下当过兵,那阵子可学了不少真本事。”
宋老也跟着乐呵,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上我带过的兵,还真是缘分呐!”
外头天冷得厉害,李天佑简单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您老今儿过来,是找我有事儿?”
哪知宋老这会儿却卖起了关子:“这话可就长了,再说市局门口杵着也碍事儿,咱找个茶馆,沏壶香片,边喝边聊呗?”
从清朝起,四九城茶馆就遍地开花,旗人闲散时爱聚在茶馆喝茶聊天,后来慢慢成了老百姓的日常。
哪怕是眼下这紧巴日子,四九城的老少爷们也没舍下喝茶的念想,就是没了往日的讲究,多数人喝的是最便宜的高末儿(碎茶叶),也就像宋老这种手头宽裕些的,还惦记着喝口香片(茉莉花茶)。
临近饭点,茶馆里的人并不多,不过宋老还是特意寻了处角落的空位,这可让李天佑对接下来的话题好奇不已。
刚一坐下,他便笑着问:“您这儿神神秘秘的,到底藏着啥话要跟我念叨啊?”
宋老脱下军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在他对面铺着厚棉垫的藤椅坐下,从怀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递给他:“票我都给你们置办齐活了,这礼拜天跟向暖准时在首都电影院碰头,可不许掉链子啊!”
他虽是个老兵,却不是文盲,退伍后,每天清晨也会翻翻《四九城日报》,那可不就瞧见了李天佑荣获集体、个人双一等功的消息,当场就惊呼出声。
闻声赶来的宋奶奶问清缘由,也直夸这小伙子出息,又听他说宋向暖对其有意,老太太立马旁敲侧击打探孙女的心思。得到准话后,便急忙催促托人去说和,免得这么好的孙女婿被别人抢了先。
可宋奶奶咋都没想到,宋老直接省去了中间人,自己揣着电影票就找上了李天佑。
果真是当过兵的汉子,只打直球。
李天佑红着脸,一时不知道应该先伸手接过电影票,还是问他宋向暖知情不。
看他半天没动作,宋老也急了,不自觉拔高了音量:“难不成这没几天的工夫,你小子就处上对象啦?”
从古到今,男女之间那点事儿最招人八卦,这话一出口,茶馆里喝茶的、吃茶点的,齐刷刷把目光甩了过来。
“嘘——”李天佑赶紧接过电影票,向周围扫视一圈,把众人窥探的视线给迫回去后,才压低声音:“哪有的事儿啊,我还单着呢。”
宋老也察觉出自己的不妥,干咳一声:“向暖那丫头,就爱吃白K老号的豌豆黄,你要是早点出门,就捎上点儿过去,准保她高兴。”
要是老二知道他这当爹的,在帮着旁人追他闺女,八成得气歪了嘴。这也是老二自找的,谁让他识人不清,把王保国当什么好后生,那小子自视过高,眼里没旁人,早晚得栽个大跟头。
哪比得上他慧眼识珠,一眼就看中个人才,啧啧,18岁的双料一等功。
那一期的《四九城日报》他可都裱起来了,等这小子成了他孙女婿,他准得拿着报纸,跟那几个老伙计显摆去,保管把他们给羡慕坏了。
看他这样傻乐着,李天佑总感觉这消息有点不靠谱,但还是给面子地应下:“得嘞,我礼拜天肯定先去把豌豆黄买了,再去电影院候着向...宋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