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李家三人先去了赵家,邀上李红琴和赵德同行,考虑到此次回老宅少不了争吵,便没有带上赵彩珠。
然后他们就跑去机床厂家属院找了二爷爷,跟他报喜的同时,也说明了李爷爷和李大伯的计划,指望他能出面制衡。
就像李父所说,二爷爷于他是亦叔亦父的存在。报喜时,老人笑着格外畅快,直夸李天佑有出息。
可一听到李爷爷等人要用孝道逼李天佑就范,他顿时脸色大变,重重磕了磕烟锅,沉声道:“我这大哥真是老糊涂蛋!都啥年月了还死抱着祖宗老理儿不撒手,为这点破规矩,竟要毁了天佑这有出息的娃的前程!走,咱这就杀过去,非得把他们骂醒不可!”
李天佑赶忙扶住他气得颤抖的胳膊,顺势把人按回椅子上,温声劝道:“您老先消消火气,这事儿急不得,撕破脸咱们反倒落了下风,咱先过去探探虚实,瞧瞧他们到底想怎么出招。”
闻言,便见二爷爷盯着他打量半晌,才说:“你小子半点也不着急,莫不是早留了后手。”
“您老这眼睛可比照妖镜还灵,就刚才送堂哥的时候,他瞅准没人把底全兜给我了,虽说他打小被老辈儿规矩捆着,但心眼子还没歪透,再加上堂嫂是个拎得清的。只要咱们阵仗摆足了,今晚保准能把他拉到咱们这边。”
李天佑笑了笑:“而且大伯为啥非要压着我收徒?还不是珐琅厂领导给了好处,可他举荐那人在东城分局当差,巧了不是,我跟邱局长正好有点交情...”
准确来说,是邱局长欠了他好大一人情,东城分局上下谁不清楚,局长的闺女能找回来,可全靠李天佑画的像,可那想拜师的小子偏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托关系找到李大伯逼他收徒,这不纯找不痛快嘛!
吧嗒着烟袋锅子的二爷爷听懂他的未尽之意,忽然停住狠吸一口:“成,咱不主动算计人,但也不能让人当面团捏,这年头太实在了可吃不开,该亮家伙就得亮家伙。”
李诚要是有他儿子这份盘算劲儿,当年也不至于跟被扫地出门似地离家闯荡。同样是次子,他临走前好歹还让老爷子结清了那些年的工钱。
赵德坐在椅子上,听着李天佑条理清晰地安排着应对方案,心里越来越发怵,但也不得不佩服小舅子的本事。瞧这架势,往后自家的前程还得全仰仗她照应了。
商议妥当后,众人也不再耽搁,即刻动身前往李家老宅。
等他们赶到时,只见老宅院门大开,裹得严严实实的李承业正缩在门口跺脚。
瞧见众人身影,他小跑着迎了上来,先给长辈们挨个问好后,才招呼道:“可算把各位盼来了,这天儿嘎嘎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堂屋里,李爷爷板着脸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李大伯夫妇则坐在下侧的条凳,眼珠滴溜转着,李堂嫂挨着他们坐着,眉头紧锁。
气氛有些微妙。
见到二爷爷,李大伯明显有些意外,但还是呵呵笑着起身跟他问好,随即便拍了拍李天佑手臂:“天佑啊,真是好出息,咱们李家出了你这么个能人,可算是光耀门楣了!”
“大伯快别夸了,都是局里兄弟照应,我就是运气好捡了个大功。”李天佑语气有点疏离。
李大伯心里一沉,这小子咋跟抹了油似的,连好话都听不进去,难不成走漏了风声?
面上却笑意不减:“嘿,你小子还跟我谦虚上了,局里能把一等功颁给你,哪能是撞大运撞上的?走走走,先给老李家的祖宗牌位上柱高香,让老爷们儿瞅瞅,他们的孙儿出息成啥样儿了!”
闻言,李天佑也抬眼望向了八仙桌靠墙一侧,那一排牌位。
这时候,虽倡导移风易俗,对封建迷信有所批判,但尚未进入全面破除的阶段。像老李家这种传统观念较深的家庭,仍是在堂屋北侧的八仙桌供奉着。
青烟袅袅中,李天佑指尖捏着的三柱香微微颤动,心里暗忖:“李家的祖宗们要是在天有灵,今晚就托个梦给老爷子,早点把什么传长不长次的老规矩扫进茅房,新社会讲究集体利益,人人都要为国家出力,否则过不了几年,整个老李家都得被人戳着脊梁骨批斗!到时候老宅都保不住,您们可就真成孤魂野鬼了!”
21世纪的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经过穿越一事后,也不得不重新认识下唯心主义了。
他这边在偷摸着“威胁”李家的祖宗,那边的李大伯也开始显露獠牙:“老二,厂里再忙,天佑立了一等功这么大的喜事儿,也不能晾着老爷子吧?昨儿他守在这儿,眼巴巴等到后半夜十二点,就盼着你回来报信呢!”
李爷爷十分配合地哼了一声,凌厉的目光扫向闷不吭声的李父:“老子是没把手艺传给你,可不也供你读完了高小,敢情‘孝悌’俩字全叫填进肚子喂了狼,压根儿没把老子这当爹的放在眼里。”
二爷爷按住想要开口的李父,斜睨着李爷爷:“大哥这威风摆得够足啊,被你赶出家门的次子供出了个大出息的孙子,不过晚回来报个喜,您就拿孝悌压人?当年把我和老三拴在工坊当驴使,生生逼得老三逃去津门讨生活,他病死在异乡的时候,您这讲‘孝悌’的大哥可连口薄棺都没给!”
他的话说完,堂屋骤然变得安静,众人的视线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来回扫视。
李父心情格外复杂,他幼时只听闻三叔客死异乡的事,却不知其中的隐情,看着二叔眼里的血丝,他忽然明白,当年对方一次次催促他逃离老宅,甚至后来的帮衬,都是在弥补曾经没能护住三叔的遗憾。
李爷爷沉声呵斥:“咱家传长不传次的规矩立了几辈人,老三非要往外跑,病死在津门那是他自儿个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