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半真半假。兖州确实缺粮,但宋府还不至于如此寒酸,只是宋红缨存心要给这杜仲来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兖州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地方。
“一派胡言!”杜仲来哪里肯信,只当是宋红缨巧言令色,愈发觉得对方是在藐视自己,藐视朝廷。
他猛地站起身,官袍下摆一甩,厉声斥责:“本官一路行来,也曾途经他处州府,何曾见过如你兖州这般清苦的!你分明是心怀不满,故意折辱本官!宋红缨,你这般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火药味。
“哎,杜尚书此言差矣。”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刚,此刻慢悠悠地开了口,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腊肉,细细品尝一番,点头赞许。
“嗯,味道不错,很有嚼劲。尚书大人有所不知,为了这口粮,城外的流民兄弟们,如今可都在州牧大人的英明领导下,挥汗如雨地开垦那些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呢。”
他话锋一转,看向杜仲来,笑容越发诚恳:“尚书大人若是不信,明日卑职可以陪您去城外看看。那些百姓为了活命,连草根树皮都快啃光了,哪里还有什么余粮孝敬您老人家?这顿饭,确实是州牧大人的一片心意了。”
徐刚心中乐开了花:骂,尽管骂!最好气得你当场拔剑,给我来个痛快!
杜仲来被徐刚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得出这小子是在故意挤兑自己,偏偏对方句句不离“民生疾苦”,让他抓不住实质的把柄。
这小子,比那宋红缨更可恶!
他重重哼了一声,强压下心头怒火,随便扒拉了两口粟米饭,那粗粝的口感让他难以下咽。他将筷子往桌上一扔,发出刺耳的声响。
“够了!本官不是来吃你们这嗟来之食的!”杜仲来眼神阴鸷,语气森然,“福喜公公失踪一案,刻不容缓!本官现在就要开始调查!宋府上下,本官要亲自搜查!”
“自然可以。”宋红缨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坦然的微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举,“杜尚书奉旨查案,我宋家上下,定当全力配合。宋任!”
“老奴在!”管事宋任连忙躬身应道。
“你亲自带着杜尚书,在府中各处仔细查看。务必让尚书大人查个清楚明白,莫要让人说我宋家藏污纳垢。”宋红缨吩咐道,语气平静无波。
杜仲来冷哼一声,带着几名心腹,在宋任的引领下,开始了对宋府的搜查。
他们几乎将宋府翻了个底朝天,从前院到后宅,从库房到柴房,连宋红缨和徐刚的卧房都未曾放过,甚至还撬开了几块看似可疑的地砖。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结果却让杜仲来失望透顶。
别说福喜带来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御赐之物,就连半点与福喜公公相关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宋府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般。
夜深人静,一处偏僻的厢房内。
杜仲来脸色铁青,对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宋任低声咆哮:“废物!你不是说宋家有古怪吗?本官查了这么久,连根毛都没找到!你们宋家做事,当真是一点痕迹都不留!让本官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心中清楚,没有物证,单凭猜测,根本扳不倒宋家。
宋任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声音都在发抖。
“尚书大人息怒,尚书大人息怒啊!”他连连磕头,压低了声音,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府内……府内自然是搜不出什么来的。那宋红缨何等精明,岂会留下把柄?不过……不过老奴还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可是有铁证如山!”
杜仲来闻言,眼中厉色稍缓,闪过一丝狐疑与期待:“哦?此话当真?”
宋任忙不迭地点头:“千真万确!只是那地方……需要明日才能带大人过去。”
杜仲来盯着宋任看了半晌,见他不像作伪,心中的怒气总算消减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冷的得意。
“好!本官就再信你一次!若明日再让本官失望,哼!”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杜仲来便迫不及待地将宋红缨召至正厅。
他高坐主位,神色倨傲,一改昨日的憋闷,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狰狞笑意。
“宋红缨!”他开口便是雷霆万钧的指控,“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福喜公公及其麾下数十名钦差护卫,尽数被你们残忍杀害,此事你敢说不知?!”
宋红缨秀眉微蹙,依旧是一身戎装,英气逼人。她不慌不忙,语气平静如水。
“杜尚书,本将不知您此话从何说起。昨日您已搜查过宋府,可曾找到任何与福喜公公相关的证据?”
“哼!”杜仲来发出一声得意的冷笑,眼神如同毒蛇般盯着宋红缨,“宋将军果然是伶牙俐齿,不见棺材不落泪!宋府之内,本官自然是什么也没查到,你们做得干净利落,本官佩服!”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残忍的快意:“但是!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吗?本官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有人亲眼所见,你们将福喜公公……埋在了何处!”
他一字一顿,目光转向垂手立在一旁的宋任,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紫荆,你说是也不是?”
宋任,字紫荆。
宋红缨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她豁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宋任。
那张平日里恭敬谦卑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可怖。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处理福喜尸身之事,正是她不欲沾手,又信这宋任是宋家老人,才命他带着袁左宗他们悄悄处理的!
难道……
宋红缨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脸上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声音清冷:“杜尚书,本将不知你在说什么。宋管事是我宋家老人,忠心耿耿,岂会构陷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