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却坚持不松手,趁着贾琏走近,压低声音说:“这府里,也唯有你将环儿真当兄弟。我也没没什么能谢你的,这便好歹是我的心意。你是爷,笑纳了就是。”
贾琏知道,人心都是肉长,赵姨娘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表达感谢。若他拒绝了,倒叫赵姨娘又还不上这份儿人情了,反倒堵在心里不好受。
贾琏便也坦然接受了,含笑点头:“有劳姨娘。”
跨步进屋,这才发现不光是贾政和王夫人两口子在,地上那一溜椅子上还坐着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还有一个贾环。
贾琏心里掂对了一下:三个姑娘小时候也是在老太太跟前养着的,后来黛玉进京,老太太跟前便不便继续养这么多孩子,就叫三个姑娘到王夫人这边院子来了。三个姑娘住在王夫人所居的小正房后头的抱厦里,平日由李纨照看着。
所以贾政来,三个姑娘虽然只有探春是贾政的女儿,但是三个姑娘也还是一起过来陪着了。
再加上贾政今日主要的话题就是因为小辈们都要挪进大观园去住了,这里头自然包含三春,所以贾政就也顺势把她们三个叫过来嘱咐一番。
可问题是,这场合,贾政还把人家贾环叫过来干什么?
没错,贾环是贾政的庶子,贾政训话,贾环这当儿子的是应该恭顺倾听。可问题是——你们也没让人家贾环住进大观园去啊!
从元春省亲,再到下旨叫姐妹兄弟们一起搬进大观园这事儿,元春最大的一个偏颇就是对贾环的蔑视。
正月十五元春归省那天,就没叫人家贾环露面儿。说是什么病了,可是贾环次日就跑去跟莺儿斗钱了,他哪里有的什么病!
这回又是这样。贾环比宝玉还小呢,就这么个十岁左右大的孩子,跟姐姐妹妹们一起住进大观园里去,没有任何的不方便啊!
可是贾琏却又知道,元春自己倒不至于是这样小气的性子。于是前后连缀起来,就只能有一个解释——这都是王夫人的授意。
贾政房里妻妾相争,王夫人自知年纪已大,争不过赵姨娘得贾政的宠爱,于是目下最后一个押宝就在宝玉这儿。所以王夫人要拼命打压贾环,恨不能让贾环各种长歪、长坏,以期叫贾环半点儿都威胁到她的宝贝儿子贾宝玉去才好。
可是这事儿过分就过分在,你不让人家贾环住进去也就算了,那就别将人家叫来,当面听着了。
更何况他们叫来的还不只是贾环一个,门帘外头还站着赵姨娘呢!
你不叫人家去,还叫人家母子两个都在眼前看着、听着,这跟当面扇人家的耳光,又有何分别呢?
看见贾琏进来,好歹三春和贾环都起身相迎,反倒是宝玉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也当宝玉还是小宝贝儿似的摩挲着他的脖子……他们母子俩亲切说话,就像没看见贾琏似的;就连贾政对贾琏的态度也颇为冷淡。
贾琏心下便是冷笑:瞧你们小肚鸡肠劲儿的!
贾琏自己的风度不能丢,于是先向贾政、王夫人两个行礼。贾琏平素最这些礼数麻烦,可是今天故意行礼行得那叫一个姿势标准,仪态优雅的。
贾政毕竟是个「假正经」,还顾及着自己「老学究」的身份,于是也以礼相待,“贵妃娘娘亲下懿旨,命琏儿你带着兄弟、姊妹们一起挪进园子里住着。我们都在园外,早晚不得近前儿,那园子里的一应事体,便得由琏儿你一体担待。”
贾琏含笑躬身,“二叔放心,侄儿会好好教导弟弟、妹妹们。务必紧盯着他们好好读书,不叫他们荒嬉了去。”
贾宝玉一听这个就不愿意了,伏在王夫人怀里,借着王夫人手臂的遮掩,向贾琏怨怒而视。
贾琏自然看见了,特地转头向着贾宝玉「慈祥一笑」,“……尤其是宝玉的学业,我会亲自盯着。每隔三五日,必定来向二叔禀告。”
宝玉一听,登时窝在王夫人怀里发作开,“太太,我这些日子越发头晕气短,想来是天气暖了,我便有什么症候犯了。”
贾宝玉原本又是想装病来逃避读书,不成想这却叫王夫人悬了心。
王夫人立时问:“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
宝玉答:“还有一丸。”
王夫人忙吩咐:“明儿叫再取十丸来。天天晚上临睡之前,叫袭人服侍你吃了再睡。”
若说黛玉吃「人参养荣丸」,薛宝钗吃「冷香丸」的,贾琏倒是不陌生,可王夫人还给贾宝玉吃丸药,他从前倒没留神。也不知道王夫人给宝玉吃的是什么丸药,该不会是「六味地黄丸」之类的吧?
贾琏正胡乱琢磨着,却冷不防听贾政问:“袭人是何人?”
贾琏忙回神,听着就想乐。贾政这是亲爹呢,都不知道自己宝贝儿子房里伺候最得力的大丫头是谁?
王夫人一听老爷的语气不对劲儿,忙替宝玉解释:“是个丫头。”
贾政斥:“既然是个丫头,不论什么随便取个名儿就是了。谁给取了个这么刁钻的名儿?”
王夫人还给遮掩,说是老太太给取的。
贾政自然不信,冷哼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个!”
贾宝玉见瞒不过,只好说实话,“因素日读诗,古人诗句里有「花气袭人知昼暖」,于是起了这么个名字。”
贾政叱:“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工夫!”
王夫人又赶忙解围,“这名字虽刁钻了些,不过袭人这丫头却是最端正贤惠,服侍宝玉也最是用心。”
贾琏都听不下去了,立在一旁笑道:“那便是太太不知道,正月里,袭人可跟宝兄弟一顿大吵大闹呢。那会子贵妃娘娘刚省亲回宫,还是在正月里头,又是在老太太院子里……她与宝玉闹得险些掀了房盖儿。宝兄弟啊,脾气好着呢,费尽心思去哄着,竟还是连着吵了好几日才完。”
王夫人登时变色,看向宝玉,宝玉脸也白了。
贾政更是悚然动容,“竟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