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中残留的毁灭剑意与新生琴韵交织盘旋,林晓雪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晶碎屑的浊气,指尖拂过七弦镇魔琴上那根流转着淡薄金属冷光的琴弦,触手冰凉而坚韧。
“晓雪,恭喜恭喜,金丹五转,道心初证。”陆无涯沉稳的声音传来,他手中摩挲着一个古朴的酒壶,正是之前在坊市用几块下品灵石换来的“青阳醉”,酒气微醺,似乎能稍稍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魔煞。
林晓雪微微颔首,一丝劫后余生的明悟涌上心头:“焚琴非终局,毁灭孕新生…大道无情,却总留一线生机。”
“生机…”
刘玄低声重复,目光转向陆无涯,“陆大哥,你的伤…”
陆无涯灌了一口青阳醉,辛辣的酒液入喉,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老样子,清虚长老的封印还算稳固。只是这魔煞蚀魂非寻常丹药或灵力可解。残…咳……”
他顿了顿,“还得去枯骨岭寻哪缥缈的‘化魔泉’。”
刘玄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枯骨岭…好!待此间事了,定要再次闯上一闯!”
数日后,义陵城西,散修聚集的“百宝坊市”。
人流如织,喧闹嘈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妖兽材料、矿石金属以及各种吃食混杂的奇特气味。
刘玄和陆无涯则在一个专卖老旧物件的地摊前驻足。陆无涯的目光落在一块锈迹斑斑、刻着模糊兽纹的青铜残片上,指尖一缕极淡的剑气探入,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刘玄看似随意地拿起一枚灰扑扑、毫无灵气波动的玉简把玩,心神却沉入气海,与残魂交流着。
“左侧巷口,穿褐衣戴斗笠那个,气机驳杂隐带血腥,右后方茶棚里喝茶的两个,看似散漫,呼吸节奏一致,灵力运转带着血煞门特有的滞涩感…哼,鼻子倒是灵,这么快就闻着味摸到了这里。”残魂的意念带着冰冷的嘲讽。
“血煞门的鬣狗…修为如何?”刘玄在心中问道,指尖无意识地在玉简粗糙的表面划过。
“褐衣那个,筑基巅峰,不足为虑。茶棚里两个,一个金丹初期三转,一个初期五转…领头的应该藏在别处。看来损失了巡察三使和玉空子,这次学乖了,先派探子。”
一个穿着锦缎华服、面容倨傲的年轻修士挤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气息彪悍的护卫,都有筑基后期修为。他看也不看陆无涯,伸手就去抓摊上那块青铜残片和旁边一块人头大小、布满孔洞的黑色怪石。
陆无涯的手,先一步按在了青铜残片上。他眼皮都没抬,依旧在研究着残片上的纹路,只是淡淡开口:“道友,总有个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华服青年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陆无涯,感受到他气息不稳(魔伤压制所致),更显不屑,“在义陵城,我赵埠柱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滚开!”说着,手上加力,蕴含灵力就想将陆无涯的手震开。
陆无涯的手纹丝不动。他缓缓抬起头,灰败的脸色下,一双眸子却锐利如出鞘寒锋,直刺赵埠柱:“金丹境的修为,是用来欺行霸市的?”一股虽不强盛却凝练纯粹、带着无匹锋芒的剑意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针,刺得赵埠柱和两个护卫皮肤生疼,脸色骤变!
“你…!”赵埠柱又惊又怒,正要发作。
“柱儿,息怒。”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布袍、身形佝偻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赵埠柱身侧,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老者看起来行将就木,浑浊的老眼扫过陆无涯按着青铜片的手,又掠过不远处的刘玄、林晓雪和谭小枚,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血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位道友气度不凡,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灰袍老者对着陆无涯拱了拱手,声音沙哑,“此物既与道友有缘,我们走便是。”他拉着心有不甘的赵埠柱,带着护卫迅速退入人群。
“血煞门的人。”陆无涯收回手,语气肯定,那老者身上虽然掩饰得极好,但最后那一闪而逝的血煞气息,瞒不过他的感知。
“金丹后期…三转左右。”刘玄走到陆无涯身边,目光追随着那灰袍老者消失的方向,脸色微沉。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们,刚才的冲突,更像是一次刻意的试探。
“哥,我们被盯上了。”林晓雪和谭小枚也走了过来,谭小枚嘴里的蜜枣都忘了嚼,小脸绷紧。
“无妨。”刘玄眼神沉静,他看向摊主,“老丈,这青铜片和玉简,多少灵石?”
摊主抬起耷拉的眼皮,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刘玄爽快地付了灵石,将青铜片递给陆无涯,自己收起了那枚看似无用的玉简。四人迅速离开摊位,融入人流。
然而,对方显然不打算轻易放他们离开。刚走出坊市范围,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前方巷口,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拦住了去路。正是之前茶棚里的那两个金丹初期修士,以及那个气息阴冷的灰袍老者——血煞门此次追踪小队的头目,血滴子。
“几位小友,何必急着走?”血滴子佝偻着背,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枯骨岭一别,我血煞门上下,可是对几位‘惦念’得紧。尤其是…这位身怀异宝的小哥。”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般落在刘玄身上,重点扫过刘玄的丹田位置,仿佛能穿透血肉看到那沉寂的饮血剑胚。
“惦记着送死?”陆无涯踏前一步,将谭小枚和林晓雪护在身后,一股无形的锋锐剑意已锁定血滴子。
“牙尖嘴利!”血滴子阴恻恻的一笑,枯瘦的手掌缓缓抬起,五指指甲变得漆黑狭长,缭绕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那就让老夫看看,你们在枯骨岭得了什么造化,够不够资格如此狂妄!拿下!”
“雪儿护好小枚!”刘玄低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竟直接迎向那扑向陆无涯的血影修士!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残忍,区区中期五转,也敢正面硬撼他的“血影爪”?
就在血爪即将触及刘玄胸膛的刹那,刘玄眼底寒芒暴涨!
嗡——!
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刘玄体内炸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神魂深处震荡!血影修士动作猛地一僵,神魂如遭重锤,眼前幻象丛生,嗜血疯狂之意几乎失控。
刘玄并指如剑,朝着身前虚空,看似随意地一划。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暗红色血线浮现,巷子里的温度骤降,并非寒冷,而是一种吞噬生机、灭绝万物的死寂!血线无声无息地掠过血影修士探出的那只利爪。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灵力爆炸的光华。那只萦绕着浓郁血煞之力、足以撕裂精钢的血爪,连同其手腕处,如同被最锋锐的法则之刃切割,齐腕而断!断口处光滑如镜,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所有的血液精华在被那道诡异的血线吞噬殆尽!
“呃啊——!”血影修士发出半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剧痛和那血线中蕴含的恐怖吞噬、灭绝之意让他亡魂皆冒,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身形暴退,看着自己光秃秃、一片死灰色的手腕断口,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饮血剑胚?!”血滴子浑浊的老眼骤缩,失声惊呼,那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贪婪!他认出了这道曾在宗门高层传阅的、关于枯骨岭血池异变的情报中描述过的恐怖气息!这小子,竟然真能驾驭那凶物!而且威力远超情报预估!
他反应极快,在血影修士断腕的瞬间,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枯瘦的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出一个诡异的血色符文,一面由粘稠血浆凝聚而成的菱形盾牌挡在身前,盾牌表面无数怨魂面孔扭曲哀嚎,散发出强大的防御与污秽之力——“化血魔盾”!
“挡住!”他厉喝一声,既是命令另一个手下,也是给自己壮胆。那另一个金丹修士早已被吓破了胆,慌忙将射向林晓雪他们的血箭调转方向,全部轰向刘玄后背。
“哼!”陆无涯冷哼一声,一道无形无质、却快逾闪电的透明剑气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那几道血箭的灵力节点上。噗噗几声轻响,血箭在半空自行溃散,污血洒落一地。
而刘玄,面对血滴子仓促凝聚的化血魔盾,眼神冰冷依旧。他划出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指尖微不可查地向前一点!
那道吞噬了血爪精华、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一丝的暗红血线,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无视了那怨魂哀嚎的魔盾,竟直接穿透而过!
血滴子瞳孔骤缩,一股死亡的寒意笼罩全身!他怪叫一声,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嗤啦!
血线擦着他翻滚时扬起的灰布袍袖口掠过。整条袖子连同下方一小片皮肉,瞬间化为飞灰!露出的手臂皮肤,呈现一片诡异的死灰色,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
“呃啊!”血滴子痛吼,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顾不上断腕的手下,周身爆开一团浓郁的血雾,裹挟着惊骇欲绝的断腕修士,化作两道血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亡命遁逃,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小杂种!还有那剑胚!血煞门与尔等不死不休——!”怨毒到极点的嘶吼声远远传来,在巷子里回荡。
巷子恢复了寂静,只有地上残留的些许污血和那截死灰色的断手,证明着刚才的凶险。
刘玄缓缓收回手指,脸色微微发白。强行催动饮血剑胚,哪怕只是一丝真韵,对心神的消耗也极为巨大。他心念一动,气海深处,那道散发着凶戾灭绝气息的暗红剑胚重新沉寂下去,被青木灵力层层包裹温养。
“哥!”林晓雪和谭小枚快步上前,脸上犹有余悸。
“好小子!”陆无涯收剑入鞘,看着刘玄,眼中既有赞许也有一丝凝重,“底牌够硬!不过,也彻底把那老毒蛇惹毛了。”
刘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疲惫,沉声道:“血鹫吃了大亏,下次来的,恐怕就是真正的硬茬了。必须尽快找到化魔泉的线索,或者…离开义陵城。”
他话音刚落,腰间一枚不起眼的传讯玉符忽然亮起微光,清虚子平和却隐含一丝急迫的声音直接在四人识海响起:“速归流云舟!枯骨岭方向,有异动!恐是…魔尊投影气息!”
几乎与此同时,刘玄气海深处,残魂的意念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响起:“小子!当心!有东西…在靠近!很强!至少是魔尊级别的投影!就在附近!”
四人脸色同时剧变!顾不上收拾残局,身化流光,朝着流云舟停泊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义陵城西北方向,枯骨岭那亘古不变的灰暗天穹深处,一片肉眼难以察觉、却让方圆数百里所有生灵都感到莫名心悸的晦暗阴影,正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阴影之中,仿佛有一双漠然无情的巨大眼眸,缓缓睁开,冰冷地扫过大地,最终…定格在义陵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