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白将剑往前一递,唇角挂着浅笑:“你是师兄的朋友,我作为他师弟不过是想送你一份见面礼罢了,你为何不收?难不成是看不起我?”
十七不敢上前,他不明白江予白究竟想做什么,可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只得伸手接过:“...多谢江公子。”
剑柄入手冰凉,沉甸的触感让十七呼吸一滞。
他下意识手腕微转,剑尖斜指地面。
这个姿势他太熟悉了,二十年来握武器的手早已形成肌肉记忆。
江予白盯着他持剑的模样,瞳孔骤缩。
猛然间,脑海中破碎的画面又开始冒出,染血的剑锋,十七持剑刺来的身影,通通在刺激着他的大脑。
不经意间出神,身子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江公子?”顾辞见他面色发白,上前半步,“可是哪里不适?”
十七闻言大惊,立刻收剑。
心脏顿时揪紧... ...
“无碍。”
江予白强压下头痛,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他抬眸复杂地看了十七一眼:“突然想起师父还有事寻我,告辞。”
竹门被甩开。
十七手中的剑落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对劲。”顾辞捡起剑,眉头紧锁,“你们之间到底...”
“我累了。”十七打断他,眉目间满是悲凉。
顾辞见他不想说,他便也不再去问。拾起的剑放在桌面后离开。
十七吐出一口气,看着桌面的那柄剑发呆。
随后将它收回进了柜中。
屋外百丈之外,江予白靠在树干旁急切的喘着气。
方才若没及时离开,恐怕会和上次在药房时一样昏厥。
师父和师兄...果然在骗他。
只要他见到十七,那些深处的记忆便会陆续出现。
他手心紧握,一拳砸到树干上。
嘴里凶狠念着:既然你们不愿告诉我,那我便自己查。
他...
必须要想起来!
——
温夫人坐在房中,手中的汤药被她两三下饮尽。
空碗放下时,温瑾川顺手接过。
“娘最近是不是太操劳了?”
温夫人笑着望着他:“你知道我闲不下来的。”
“可是...”
“川儿放心,我心里有数。”她抬头望了下窗外,估摸着此时应当是用晚饭的时辰了。
于是顺口说道:“一起吃顿饭吧,把十七也叫过来。你回来这么多天,还没好好陪过我呢。”
温瑾川先是没应,他怕十七别扭。可又仔细一想,一个是自己娘亲,另一个是自己相伴余生的人。
总会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谈谈的一天。
况且,十七知道了应该会高兴的。
应下后,转身直奔十七房间。
温瑾川推开门时,十七正站在柜前出神。
“在看什么?”
听到熟悉的嗓音,十七慌忙关上柜门摇头:“没什么。”
“我娘让我来叫你一起用晚饭。”温瑾川走近,伸手拂去他肩头沾的草屑。
十七指尖一颤:“我...不合适。”
“她只是想见见你。”温瑾川握住他发颤的手,“别紧张,有我在。”
“可是...”
“十七,我娘很喜欢你,你不用觉得别扭。”
十七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衣摆,犹豫了会后终是点头:“让我换身衣裳...”
温瑾川带他来到母亲院前,竹帘半卷,隐约可见温夫人端坐的身影。十七忽然驻足,喉结滚动:“若她问起从前...”
温瑾川捏了捏他的掌心,“若是问起,你尽管答便是,她都知道。”
“都...知道...”
“嗯,你的身份你的从前,我娘都知晓。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你和师弟发生的事...”
话落,十七垂头。
难怪...
难怪温夫人会放心将他和江予白放在同一间药房。
也是。
若知晓的话,那日...定不会叫他去整理药材了。
温瑾川捏着他的后颈逼他抬头,轻声安抚:“没关系的十七,知不知道都一样。进去吧。”
“这怎么一样... ...”
若不是白倾尘,若没有曼陀雪莲,江予白又怎会起死回生。
都是他做的...是他亲手做的...他怎配和温夫人一同用饭,他怎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欺骗温夫人?
犹豫间,温瑾川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十七,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十七忽地想起他与江予白之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可他又极怕温瑾川生气。
明明三日前才答应会躲着江予白走。
可这才过了几日,自己便失言了。
他抽回手,下意识想要离开。
可刚没走几步,温瑾川故作生气的嗓音响起,“进去。”
十七浑身一僵,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祈求:“我可以不去么... ...”
“不可以。”
温瑾川内心叹气,表面却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他别无他法,只有这样,十七才会听话。
帘内传来瓷盏轻叩的声响,温夫人温婉的嗓音响起:“来了就进来吧。”
闻声,温瑾川眼神示意。
好似在说,我娘在等你。
他握住十七的手腕迈过门槛,十七踉跄一步,垂着头,咬牙跟进。
温夫人见到来人,眉眼立即弯了又弯。
伸手指向身旁的座椅,温和道:“坐吧,我做了些家常菜,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十七连忙躬身:“多谢温夫人。”可身子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温夫人见十七仍站着,也没继续说什么。她转头对温瑾川笑道:“瑾川,后厨还煨着一份莲藕排骨汤,你去端来。”
温瑾川轻微蹙眉,目光在母亲和十七之间转了一圈,似有迟疑。
“怎么?怕我为难你的人?\"
“怎么会,我马上就来。”
“去吧,汤再炖就老了。”
温瑾川只得点头,临走前捏了捏十七的指尖,低声道:“我很快回来。”
待脚步声远去,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十七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
温夫人抬眸看他,笑意不减:“怎么不坐?”
十七指尖微蜷,低声道:“不敢逾矩。”
温夫人摇头:“在我这儿,不必拘礼。”
十七这才慢慢坐下,背脊挺直,双手搁在膝上,像是随时准备起身领罚。
温夫人替他斟了杯茶,又问:“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十七点头:“一切都好,多谢夫人挂念。”
温夫人看着他紧绷的肩线,轻叹一声:“你的过往,我都知道。”
“但你安心,瑾川对你从来都不是可怜,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他若对你无意,是不会和你在一起更不会将你带来我们这。”
十七咽了口唾沫。
温夫人叹了口气,好似在心疼。
“你娘背负了太多,你也背负了太多。”温夫人声音柔和,却字字清晰,“灭国之仇困了她半辈子,许多事... ...她也身不由己。”
十七呼吸微滞,抬眸看向她。
温夫人目光平静,继续道:“她那么对你也是因为曾真心爱过你父亲,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你母亲说话”
“而是想告诉你,你以往所做的那些事都不是出自你本意。你不用拿之前过错束缚住自己,你是个好孩子,这个世道本就不安稳,谁的手上没几条人命呢?”
十七喉间发紧,半晌才哑声道:“温夫人... ...”
“这些年,苦了你了。”温夫人抬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十七浑身一僵,几乎要缩回手,却又硬生生忍住。
那掌心温暖干燥,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他呀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从不回头。”温夫人笑了笑,“他既选了你,我便信他的眼光。我和他父亲都不反对。相反啊,我还挺喜欢你。在七镜楼时,我便能看出来,从你的眼睛到你的内心,全都占满了瑾川。”
“瑾川能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是他的福气。”
十七眼眶微热,慌忙低头。
他顿时惭愧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温夫人善意相待。
道谢声说得低哑,温夫人笑着拍了拍他。
十七忽然起身面朝温夫人而跪,重重叩首。
“当年为逼他...我曾以您和温殿主的性命相胁...”
他喉间像是堵了团浸水的棉花,哑得厉害:“我这般卑劣之人,实在不配...”
话未说完,温夫人已将他拽起。:“说了,以往过错皆不是你本意。往后切莫再提。”
十七顺着她的手起身,再次入座。
他有些恍惚。
总感觉不太真切。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温夫人的善意,只得傻乎乎道:“十七向您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做错事,事事以温瑾川为第一...”
“胡说。”
温夫人打断他,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她眼中泛起水光,哽咽道:“人这一生,最该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你若连自己都不珍惜,又怎么去爱别人?”
十七怔住,眼眶发热。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以后啊...多为自己想想。”温夫人握住他的手,轻叹:“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话落,温瑾川端着汤碗掀帘而入,见两人神色,挑眉道:“您这是把他说哭了?”
听到声响,十七迅速起身尴尬的垂头擦拭。
温夫人收回手,笑道:“怎么,说不得?”
手中的汤碗放下,温瑾川故意板着脸道:“说得说得。只是他实心眼,您说什么他都当真。”
温夫人轻哼:“我疼他还来不及,倒是你,你是不是经常凶他!”
只不过一瞬的功夫,房间里的气氛突然调转。原本沉重的气息突然跳跃起来。
温瑾川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受了他母亲重重一击。
满脸无辜道:“娘打我做什么?”
温夫人柳眉高竖:“你要是不经常凶他,他怎会那么怕你?”
温瑾川耸了耸肩,视线落在了十七泛红的耳尖,忽然来了兴致:“嗯,我不止凶...我还揍他呢。”
此时十七心跳极快,脸涨得通红。他慌乱地瞥了眼温夫人,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温夫人一掌拍在桌面上,茶盏震得脆响:“你啊就是仗着人家满心是你,无法无天!”
温瑾川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袖:“娘这话说的,他不听话,可不得揍。”
话音未落,温夫人已经拧住他的耳朵:“还敢顶嘴?”
“疼疼疼...娘松手!”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某人顿时弯下腰,龇牙咧嘴地讨饶。
十七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绷的肩膀突然放松,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温夫人闻声立即松手,轻咳一声理了理鬓发。温瑾川揉着通红的耳朵,瞪向十七,“还笑。”
十七立即收回笑意,委屈低头。
“都坐下用饭吧。”
温夫人重新端出主母风范,只是眼角还带着未消的笑意。她亲自给十七盛了碗莲藕汤,“尝尝可合口味?”
十七双手接过,上升的热气中看见温瑾川偷偷对他做口型。
晚上收拾你。
他手一抖,汤汁险些洒出来,连忙低头假装没看见。
这顿饭吃了许久,直到外面天黑。
十七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刚进屋便瞧见桌上有张信纸,他打开一看,落款是江予白。
“戌时三刻,山林最西侧,有事相求。”
十七蹙眉,嘴里重复念着:“有事相求?”
他盯着信纸上的字迹,眉头越皱越紧。江予白能有什么事需要求他?
窗外月色渐浓,戌时已至。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信纸折好塞入袖中。若不去,江予白恐怕不会罢休;若去... ...他闭了闭眼,至少该问问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目前看来,他并没有恢复记忆。
毕竟若真记起,江予白怕是早已提刀来杀他了。
山林最西侧是一座深山,曾被李慕白禁止任何人进去。
十七踩着泥地走近时,江予白正背对着他站在一棵枯树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公子。”十七在十步外站定,“有何事?”
闻言,江予白转身。朝他抛出一样东西。
“接住。”
十七下意识抬手,仔细一看只不过是些绿植草药。
江予白指了指深山入口,神情冷淡:“和我进去。”
十七没动。“江公子何意?”
“采草药。”
(这几天写完十七的最后一揍,然后沈来百里山林就真的完结啦哈哈哈哈。我得想想番外写些什么... ...我之前好像答应了,番外写温穿越到十七小时候对吧... ...还答应写啥去了... ...完了,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