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黑瞎子愈发活泛。
他不再警惕戒备,而是开始笑,开始闹,开始对沈昭说些不着调的浑话。
“昭昭,你这眉毛,像柳叶,可比瞎瞎我啊见过城里那些烫头发的洋气多了。”
“昭昭,你煮的粥,比上海滩的西餐还香。”
“昭昭,你要是身处之前长沙,怕是整个九门的男人都得为你疯。”
沈昭每每只笑,不答,可眼底却总有一丝温柔,悄然流淌。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他笑。
看他痞气十足地翘着二郎腿,看他磨刀时专注的侧脸,看他背张起灵时那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总是含笑望着他,目光如水。
张起灵看在眼里,却从不言说。
他只是在某个清晨,忽然对沈昭道:“他……喜欢你。”
沈昭一怔:“谁?”
“黑瞎子。”他声音平静,“他看你时,眼神不一样。”
沈昭低头,指尖轻抚茶碗边缘,轻声道:“我知道。”
“那你呢?”张起灵问。
她抬眸,望向院中正教阿黄“坐”的黑瞎子,轻笑:“我也喜欢他啊。喜欢他笑,喜欢他闹,喜欢他一次又一次试探我的态度。”
张起灵沉默,良久,道:“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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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月华如练。
黑瞎子坐在院中,手中短刃翻飞,削着一根竹枝。
他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刀都精准至极,竹屑纷飞,竟雕出一只小小的鸟形。
沈昭捧着药篓走来,见状挑眉:“你还会这个?”
“这叫‘竹雕’,我闲了就雕点玩意儿打发时间。”他咧嘴一笑,“给你。”
沈昭接过,指尖轻抚那小鸟的翅膀,笑道:“像只麻雀。”
“是鹰。”黑瞎子纠正,“只是还没展开翅膀。”
沈昭笑了,将小鸟放入药篓:“等它飞起来,我再看。”
黑瞎子笑嘻嘻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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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露珠在草尖上闪烁,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山里的空气清冽甘甜,吸一口,五脏六腑都透着舒坦。
沈昭推开木窗,清新的草木气息混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院子里,黑瞎子和张起灵正对着练。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生死相搏,只有拳风破空的呼呼声响。
黑瞎子动作灵动,招式间带着几分江湖的油滑与不羁,却又能于险处见真章。
张起灵则如渊渟岳峙,每一拳每一式都沉稳厚重,仿佛不是在打拳,而是在与这片天地对话。
沈昭倚着窗框,静静看着。
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惬意。
“早啊,昭昭!”黑瞎子眼尖,第一个发现了她,收了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笑嘻嘻地打招呼。
张起灵也停了下来,呼吸略显急促,他拿起搭在篱笆上的毛巾,默默擦了擦脸上的汗。
“打完啦?”沈昭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过来,我给你们看看。”
“看什么?”黑瞎子凑过来,鼻尖动了动,“嗯?有肉包子的味道!”
“一边去,”沈昭没好气地轻推了他一把,转向张起灵,“过来坐下,我给你们把把脉,看看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黑瞎子一听,立刻老实了。
他知道张起灵身体的底子有多差,那不是普通的伤病,而是透支了生命本源的亏空。
他二话不说,拉着张起灵就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你先看哑巴的。”黑瞎子说,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坚持。
他虽然平日里爱跟张起灵插科打诨,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总想着张起灵。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顺从地伸出了手腕,搭在石桌的脉枕上。
他面色平静,仿佛即将诊视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是旁人的。
沈昭也不推辞,她知道黑瞎子的性子,也知道张起灵的状况确实更让人忧心。
她净了手,甩了甩指尖的水珠,然后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了张起灵的手腕上。
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沈昭能感觉到那皮肤之下,脉搏的微弱与紊乱。
她闭上眼,一缕精纯的灵力顺着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探入张起灵的经脉。
灵力如涓涓细流,在张起灵的体内缓缓游走。
所过之处,沈昭的眉头便蹙紧一分。
这具身体,简直就像一间千疮百孔的破屋子,被勉强用各种天材地宝和强悍的生命力支撑着。
经脉有多处旧伤,那是从小到大无数次搏杀留下的印记,有些伤及了根本,即便是她,也感到了棘手。
但让她总觉得奇怪的是,他的恢复力竟比常人能好一些。
这是互相矛盾的,真是怪哉。
然后她灵力继续深入,探向他的五脏六腑,最后,缓缓上行,抵达了他的头颅。
就在沈昭的灵力触及他大脑深处的瞬间,她的意识“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神经组织融为一体的东西。
它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灰白色,形状像是一条蜷缩的蚕,正安静地潜伏在张起灵大脑记忆中枢的某个区域。
它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肉眼难辨的吸盘,正牢牢地吸附在周围的脑组织上,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一股极其隐晦的、不属于张起灵本身的能量波动,从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干扰着周围神经元的信号传递。
是它!
沈昭心中巨震。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张起灵为何会失忆,为何他的记忆会像沙漏一样,不断地流失,又为何他的身体会如此虚弱。
这根本不是什么病症,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受伤,而是一种……寄生。
一种她只在古籍中见过,名为“梦魇蛊”的上古蛊虫。
此蛊以宿主的记忆和精神力为食,潜伏期不定,会时不时的发作,发作时,会吞噬宿主的记忆,甚至能通过神经突触的连接,窃取宿主的感官与意识。
张起灵之所以会失忆,之所以会不断地寻找过去,就是因为这只蛊虫,正在一点点地“吃掉”他的记忆。
沈昭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指尖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她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淡漠的眸子,此刻充满了震惊与探究。
“昭昭?”
“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声焦急,一声疑问。
是黑瞎子和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