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山雾如纱,缠绕在青翠的林梢之间,仿佛天地初开时遗留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着这片静谧山林。
晨风拂过,带着草木清气与露水的凉意,沁入肺腑,似能洗尽尘世烦忧。
林间偶有鸟鸣清啼,短促而空灵,像是从遥远梦境中传来,又迅速隐入树影深处。
沈昭立于山道之上,回望那隐入云雾的密林,眉间红痣微微一烫,似有灵机感应,如细针轻刺,又似远古的召唤在血脉中低语。
她轻叹一声,转身前行,脚步轻捷,在前面带着路。
身后,黑瞎子背着张起灵,脚步虽沉却稳,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张起灵伏在他背上,呼吸已平稳许多,高热退去,意识却仍混沌,额发微湿,贴在苍白的额角,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他偶尔低喃一句“……危险”,声音轻如梦呓,便又陷入沉寂,仿佛灵魂仍在某处深渊中跋涉。
“快到了。”沈昭回头,声音清越如泉,穿透晨雾,落在两人耳中,竟似带着一丝暖意,“我住的地方,就在山脚。”
黑瞎子抬首,墨镜后的双眼看到前方那片开阔地。
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起一方小院,墙皮斑驳,泛着岁月的土黄与灰白,却透着一股安稳的气息。
院中晾着晒干的草药,一束束整齐悬挂,散发出淡淡的苦香;屋檐下挂着一串红辣椒与几束野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是一串串小小的灯笼,为这清冷山居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院角有口老井,青石井栏被岁月磨得光滑,井边放着木桶与扁担。
院门是用山藤与竹片编成的,半掩着,随风轻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同低语。
“你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靠山靠水,还安静。”黑瞎子咧嘴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却也有一丝难得的松弛,仿佛紧绷多年的神经终于得以稍歇。
他脚步微顿,嗅了嗅空气中的药香与泥土气息,低声道:“这药香倒是好闻。”
沈昭推开门,院中一只老黄狗“汪”地叫了两声,声音沙哑却热情,摇着尾巴跑出来,绕着她腿边打转,尾巴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
她弯腰摸了摸狗头,指尖轻抚它耳后的旧伤,轻声道:“阿黄,回来了。”
“这是你捡的?”黑瞎子看着那条瘸着一条腿的老狗,挑眉。
“嗯。前些日子在山沟里发现的,被野猪夹夹伤了腿,我给它接了骨,喂了药,活了下来。”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推开屋门,木门“咯吱”一声轻响。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床单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一张旧桌,两把竹椅。
墙角堆着药篓与弓箭,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山林地图,墨线勾勒,密密麻麻标注着路径与险地,每一道笔迹都透着缜密与专注。
“你这日子,过得比我们这些‘江湖人’还江湖。”黑瞎子将张起灵轻轻放在床上,自己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翘起二郎腿,痞气十足,可那动作里,却透着一丝难得的安心。
沈昭轻笑,从柜中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浸了温水,轻轻敷在张起灵额上,动作轻柔。
她道:“你们不也是江湖人?只不过,你们的江湖在墓里,在刀尖上。我的江湖,在山林,在人心。”
黑瞎子闻言,墨镜后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深意。
他并不意外她的话。
这女子,自他见她时总能一眼看透人心最深处。
她不张扬,却自有威仪;不喧哗,却让人心折。
她像是一口深井,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无尽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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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院中摆了张小桌,沈昭煮了一壶山茶,茶香袅袅,与夜风中的草木气息交融,沁人心脾。
月光如水,洒在院中,将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黑瞎子坐在竹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刃,刃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一道凝结的寒河。
他时不时用布擦拭,动作熟练而专注,指腹在刃口上轻轻一划,试探锋利,那声音细微,却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
张起理已能坐起,靠在门框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言不发。
他烧已退,脸色仍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像一潭被风吹开的湖水,映着月光,清冽而静深,仿佛能照见人心。
“哑巴,喝口茶。”黑瞎子递过茶碗。
张起灵接过,抿了一口,轻声道:“苦。”
“苦才好。”黑瞎子眼角泛起笑意,“苦能醒神,也能醒醒你那浆糊一样的脑袋瓜子。”
沈昭坐在对面,托腮看着他们,火光映照下,她的侧脸柔和了几分。
她道:“你们从前……很热闹?”
“热闹?”黑瞎子嗤笑,声音低沉,“是刀光血影,是尸山血海。我们走的每一步,脚下都是死人堆。哑巴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起灵身上,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他很少讲话,但每次我有危险,他总会突然出现,像鬼一样。”
张起灵抬眸,看了他一眼,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确认我还在。
沈昭轻声道:“他不是鬼。他是狼。”
“狼?”黑瞎子挑眉。
“狼不轻易开口,但一旦开口,就是咬喉。”沈昭望着张起灵,眼神如星,“他眼神干净,像雪后的山林,没有杂念,没有欲望。可他知道危险,知道谁该死,谁该活。这种人,不是冷血,是纯粹。”
黑瞎子怔了怔,随即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惊起几只夜鸟。
良久,他低声道:“你这女人,看得真准。是,哑巴就是狼。我呢?”
沈昭看向他,目光微闪,像是透过那副墨镜,直视他灵魂深处:“你?你像只狸奴。”
“啥?”黑瞎子瞪眼,语气夸张,却掩不住那一丝错愕。
“傲娇的狸奴。”她笑,唇角微扬,“看着放荡不羁,爱开玩笑,嘴里没一句正经,可骨子里,贵气得很。比我以前见过的一些人都贵。他们贵在出身,你贵在自身。”
黑瞎子愣住,墨镜后的双眼微微眯起,良久,低笑出声:“你这比喻……真怪。可我竟觉得,你说对了。”
他仰头望月,月光洒在墨镜上,映出一片银白,仿佛他也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过去。
风过,院中草药轻摇,药香弥漫,像是时光的低语,悄然将这三人的心,织入同一片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