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山风骤起。
营地陷入死寂,只有巡逻的脚步声在远处回荡。
黑瞎子如一道影子,贴着营帐边缘滑行,身形轻巧如猫。
他绕过两道哨岗,避开三处暗哨,终于摸到了张起灵的营帐后方。
帐外,八名亲兵持枪守卫,轮流换岗,每隔两刻钟一次。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趁着换岗的间隙,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竹管,轻轻吹出一缕无色无味的烟雾。
那是偶然买到苗疆的“迷魂散”,量极轻,不会伤人,却能让守卫昏睡片刻。
不过十息,八名亲兵头一歪,缓缓倒地。
黑瞎子迅速掀开帐帘,闪身而入。
帐内,张起灵躺在行军床上,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滚烫,嘴唇干裂。
他闭着眼,呼吸微弱,额角渗着冷汗,像是在梦中与什么搏斗。
“哑巴……”黑瞎子低声唤他,伸手探他脉搏。
脉象虚浮,浑身高热。
黑瞎子眼底一热,咬牙:“他妈的张启山,你怎么敢的。”
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块漆黑如墨的药丸。
那是他家里的秘药,能压住内伤,延缓高烧。
他掰开张起灵的嘴,将药丸塞进去,又喂了点水。
“撑住,听见没有?”他低声说,“我带你走。”
张起灵忽然动了动,眼皮颤了颤,似乎要醒。
黑瞎子立刻按住他肩膀,低喝:“哑巴 别怕,别出声!是我,瞎子。”
张起灵的眼神涣散了一瞬,像是透过他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像是一根针,扎进黑瞎子心口。
他迅速解开张起灵身上的束缚,将他扶起,背在背上。
张起灵本来就瘦,这几天的折腾他现在更轻了,瘦得吓人,骨头硌着他的背,像一具未愈的伤躯。
“忍着点。”黑瞎子低语,“我们走。”
他背着人,悄悄掀开帐帘,正要离去。
“谁?”
一道冷声从帐外传来。
霍仙姑站在月光下,一身素衣,眼神却如刀。
黑瞎子脚步一顿,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你带他走?”霍仙姑一步步走近,“你知道他现在是张启山的工具吗?”
“那又怎样?”黑瞎子冷笑,“他也是个人,不是牲口,不该被当替罪羊。”
“你带不走他。”霍仙姑声音平静,“张启山不会放过你。”
“那又如何。”黑瞎子背着张起灵,一步步后退,“我就不信,张启山能只手遮天。”
霍仙姑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他救了我两次命。”
她顿了顿,侧身让开一条路:“走吧。但别让他再回来了。”
黑瞎子一怔,随即点头:“谢了。”
他背着张起灵,消失在夜色中。
四更天,山道蜿蜒。
黑瞎子背着张起灵在密林中穿行,脚下枯叶沙沙作响。
张起灵在他背上微微发抖,高烧未退,却始终没再说话。
“哑巴,再撑会儿。”黑瞎子喘着气,脚步却未停,“前面有处山洞,我藏了干粮和药,先让你缓口气。”
张起灵忽然动了动,声音极轻:“……瞎?”
“我在,你记起我了?”黑瞎子心头一热。
“危险。”他的声音很是虚弱。
黑瞎子差点笑出声:“那又如何。早跟你说张启山不可信。”
张起灵默默扯了下嘴角,头靠在他肩上,声音几不可闻:“……谢。”
黑瞎子眼底发酸,脚步却更稳了。
他知道,张起灵不记得从前了,不记得他们一起闯过的墓,不记得他救过他。
可有些东西,不必记得,也会存在。
他们是一样的人。
就像这山风,看不见,却始终吹着。
天光微亮时,山洞内。
黑瞎子生起火堆,将张起灵轻轻放在干草上。
他从包袱里取出药包,煮了一碗汤药,一勺勺喂他喝下。
张起灵烧退了些,眼神清明了些,望着黑瞎子,忽然问:“……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黑瞎子手一顿,随即笑道:“久啊。久到我都记不清了。你是张起灵,我是黑瞎子。我们是生死兄弟。”
张起灵看着他,良久,轻轻点头:“……我想,我相信你。”
黑瞎子笑了,眼角却有些湿。
他想,哪怕你忘了全世界,我也要把你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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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拂过林梢,晨露滴落于叶尖,悄无声息。
沈昭立于密林深处,脚步轻如鸿羽,手中弓箭已搭上弦,目光锁定前方。
是一头成年野猪正拱着树根觅食,獠牙外露,皮糙肉厚。
她屏息凝神,指尖微松,箭如流星,“嗖”地一声贯穿野猪咽喉。
那畜生挣扎几下,轰然倒地。
“今日倒不算白跑。”她轻语,唇角微扬,提步上前。
这一个月来,她已渐渐适应了这个没有皇权、没有朝堂、却处处透着烟火气的世界。
华国,无帝无后,百姓安居,虽偶有山匪盗贼,却无大战乱。
她以“流落孤女”之名被青山村收留,凭一身武艺成为村中猎队的临时小队长,教人设陷阱、辨兽迹、避毒瘴。
村民们起初对她高挑的身量与冷峻的眉眼心存忌惮,可她从不争功,猎物均分,救过落水的孩童,也替老人劈过柴火,久而久之,村民竟意外接纳了她。
她承情,她也在等,等再多了解这里,等灵力稳固后再做打算。
而今日,她上山猎兽,既是为村民,也是为自己。
野猪是村民都不敢触碰的猎物,无他,只因有人丧命于野猪。
村民怕,但她可不怕。
正当她俯身割下野猪獠牙时,耳尖忽地一动。
——有人。
不是寻常猎户的脚步,而是极轻、极稳、带着警惕的踏步声,踩在枯叶上几乎无声。
若非她现在五感远超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她不动声色,继续收拾猎物,余光却已扫向声源。
左侧三丈外的山洞,两道呼吸,一强一弱。
强的沉稳绵长,显然是个惯于生死边缘行走之人;
弱的断续虚浮,是重伤未愈之象。
“有趣。”她低笑一声,将獠牙收入背囊,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我这秘密基地,竟真有人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