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在妖力震荡中簌簌坠落,李妄生倚着半截红柱,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闹剧。
谢苍寒的鬼气化作万千骷髅,嘶吼着扑向佘野;而蛇妖的尾部鳞片倒竖,横扫之处,殿宇轰然倒塌。
两人从东偏殿打到藏书阁,又一路拆到花园。
“啧,打得这么收敛……”李妄生把玩着一缕银发,颇为不满地撇嘴。
终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半座议事厅塌了下来。李妄生眼睛一亮,终于开始动真格了,趁乱化作一缕烟溜向国库方向。
——打得好啊!
——打得再响些!
他哼着小曲穿过回廊,盘算着这次要连本带利讨回那笔旧账。什么南海鲛珠、北荒玄铁,统统都得装进他的芥子袋~
他李妄生可不是大方的人。
“别来无恙,小朋友。”某个贱索索的声音响起。
李妄生脚步没有停顿,却被有苏泞抓着肩膀拦了下来。
哎呀,这些卜修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明明自己都把妖庭的都用孢子迷晕了。
“哎呀~”李妄生夸张地捂住心口,“这不是我们神机妙算的大野味卜修吗?”他暗中催动孢子,却发现对方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卦象屏障。
李妄生指尖碾过走廊上石刻狐狸的麦穗,他挑眉打量着这尊憨态可掬的雕像:\"什么审美,丑成这样还当吉祥物?\"
有苏泞的尾巴抖了抖,愣是没敢说这是按当有苏望认证的熊仔雕刻的形象。
【刻的就是你啊!】
这道心声被苏无罔清晰捕捉,识海里的本尊默默别开了脸。
“那个……”有苏泞压低声音,两只手无意识地交握着,“你还是走上天命了?”
月光在苏无罔的银发上流淌,他颔首时,额间天道印记泛起微光。这个动作让老狐狸的尾巴彻底耷拉下来,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苏无罔曾好奇过卜者眼中的世界。
但无论是周博深卦盘上疯癫的涂鸦,还是有苏泞故意算错的卦象,那些试图扰乱天机的小把戏,在命运长河里连水花都溅不起一朵。
就像此刻。
小动作早被天道看得一清二楚。
有苏泞的九尾虚影在月下舒展,他踱步到苏无罔身侧,望着远处厮杀的佘野与鬼帝,向来笑着狐眼中映出往事,有几分惆怅:“
妇人之仁最是残忍,你该学着绝情些。”
——就像当年,若不对那条蛇施以太多援手,今日便不会酿成这般痴狂。
有苏泞真不知道怎么为什么天道要针对苏无罔这么好的孩子,他爪尖凝聚出一团本命狐火。
“这一千年,我袖手旁观,未行一恶。”他见过无数英雄陨落的画面,“可看着苍生在苦海挣扎,何尝不是另一种冷漠之恶?”
【放不下众生,才如此奋不顾身】
“接下这份修为吧。”有苏泞的爪子递到眼前,皮毛已现灰败之色,“就当是……”
“免了。”
李妄生一下拍开那只爪子,瞳孔里满是戏谑:“卜修,你有多废,我还不清楚吗?”
“懂什么叫神吗?”
“好好活着,我搞得定。”李妄生邪魅一笑。
“只有我能斩的外神。”
“只有我能重铸的轮回。”
李妄生甩袖震散有苏泞本源打回去,银发在罡风中狂舞:“谁要为众生赴死了?我只是——唯有我能做到的事。”
李妄生嗤笑一声,瞳孔中闪过不耐。
看戏看够了,也该让这老狐狸清醒清醒实力差距——总不能真让长辈又为自己牺牲吧,是时候展现真正实力了。
一个响指清脆炸开。
霎时间,千万道悬丝自虚空中迸发,每根丝线都映照着天道法则的金芒,将整片夜空织成璀璨的星网。
苏无罔立于万千因果交汇之处,周身缠绕的宿命之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断。
有苏泞老狐狸仰着头,眼中倒映着那个越来越遥远的身影。
银发翻飞间,苏无罔仿佛正在褪去所有与人世的牵连,逐渐化作纯粹的天道化身。
能与他相遇已是莫大幸运。
而今见证他孤身赴命,竟是这般滋味。
一滴浑浊的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幸好当年埋了神道暗桩,】有苏泞热泪盈眶,【应该能捞回来……】
【???】
李妄生的神识在识海里瞪大眼睛,【你们卜修的心眼是筛子做的吗?!】
苏无罔望着那条隐没在因果洪流中的神道残痕,轻轻摇头:【捞不回来的……】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就让他们留个念想吧。
夜空中骤然炸开千百道金光。
苏无罔的悬丝如天罚般贯穿佘野的螣蛇飞翼,泛着寒光的丝线缠绕收缩,将庞然蛇躯硬生生勒成扭曲的茧。
鳞片崩裂的声响中,佘野如断线风筝般坠落,在青石地面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佘野喷出一口鲜血,竖瞳涣散地望向缓步走来的银发身影。
苏无罔的靴底精准踩住他的七寸,天道威压碾得他骨骼咯咯作响,“吐出来。”
佘野的蛇信无力地耷拉着,却仍试图卷住苏无罔的脚踝。
这个动作让后方观战的谢苍寒眯起眼睛——鬼帝的指尖凝聚起一缕蚀骨幽火,原本还想多欣赏会儿猎物挣扎的模样……
“师弟~”谢苍寒忽飘到苏无罔身后,下巴正想亲昵地搁在他肩头,就被一巴掌推开。
“直接剖开多痛快?”猩红的舌尖舔过獠牙,谢苍寒如此提议,“我帮你按住尾巴?”
说话间,他漫不经心地瞥向佘野,鬼瞳中流转着上位者对蝼蚁的怜悯。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比任何利刃都锋利,明明白白写着——
【你也配?】
苏无罔头也不回地抬手,一根悬丝倏地缠住谢苍寒不安分的爪子。
“……”鬼帝瞬间收起獠牙,变脸似的换上无辜表情。
只是背在身后的左手,仍在悄悄把玩着那缕准备塞进佘野伤口的蚀骨火。
苏无罔\/李妄生指尖的悬丝收紧,发出金石相击的铮鸣:“确实快。”
他垂眸看着被钉在地上的佘野,看着对方狰狞的伤口,谢苍寒这个心机boy,明明碾压的实力,纯折磨佘野,“最后一次机会。”
“有苏望——!!”
佘野暴起,蛇尾不顾贯穿伤猛地绞向苏无罔。鳞片在悬丝切割下纷纷剥落,溅起的血珠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沾到。
“我不想你走!”
嘶吼声里混着血沫,佘野的竖瞳缩成一条颤抖的细线,“凭什么!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描淡写?!”
那些深夜的温度,那些为他挡下天罚的伤痕,那些……
“难道过往的喜怒哀乐——”蛇尾无力地砸在地上,“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吗?!”
苏无罔静静站在血泊之外,银发流转着天道独有的冷光。他注视着佘野的眼神,就像看一株无关紧要的草木。
有苏望确实是佘野的救赎。
可对苏无罔而言,那不过是万千因果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李妄生罕见地沉默了。
他望着这条遍体鳞伤却仍执拗地想要缠上来的螣蛇,忽然觉得荒谬:“……你是被虐上瘾了?算了,终究是本我造的孽。”
“这算孽吗?”
佘野可悲地笑起来,染血的手抓向虚空。他早该明白的……清醒时的有苏望,从来都与自己毫无瓜葛。
就像此刻,他满手血腥狼狈不堪,而那人衣不染尘,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谢苍寒发出刺耳的嗤笑:\"还真有人当狗当上瘾了。\"
李妄生垂眸看着佘野那双执拗的蛇瞳,鎏金色的神性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为什么要为一段感情如此疯狂。
他轻叹一声,手中的青铜剑寒光乍现。
剑锋干脆利落地划开螣蛇的腹部,鲜血如泼墨般溅落在镜湖水面,荡开一圈圈猩红的涟漪。
苏无罔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染血的手指探入伤口,精准地取出那截泛着青光的长生树枝桠,莹莹生机瞬间融入他的身体。
树枝离体的瞬间,佘野全身的鳞片都因剧痛而炸起。
掌心在剑锋上一抹,神血滴落在佘野狰狞的伤口上。血肉蠕动着愈合,新生的鳞片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走吧。”
苏无罔转身欲走,染血的蛇尾又缠上他的小腿,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骨骼。
佘野仰着头,碧绿的竖瞳里翻涌着近乎绝望的执念:“就……不能有一次……”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留下来?”
苏无罔低头看着那条伤痕累累的蛇尾,“松手。”
属于神明的威压骤然爆发,震得佘野鳞片剥落。可那条蛇尾却缠得更紧了,哪怕被神力灼烧得皮开肉绽也不肯松开分毫。
谢苍寒的鬼爪已经按在了佘野天灵盖上,却被苏无罔一个眼神制止。
月光下,神明俯身掐住蛇妖的下巴: “适可而止,妖皇陛下。”
佘野的蛇尾绞得更紧了:“你不能走……”他嘶哑地威胁着,声音里却带着哀求,“否则我就毁了整个妖庭,你苦心经营的一切……”
“你花费这么多心思,不就希望那些弱者都能活下去嘛?”
苏无罔低笑一声。
冰凉的手指拍打着佘野染血的脸颊,力道不重,却让蛇妖浑身僵硬。他轻微俯身,异色瞳孔里流转着戏谑的光:“佘野,那妖庭……”
“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东西。”
指尖顺着逆鳞滑到胸膛,苏无罔的银发垂落,在蛇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等我神魂俱灭后……”
他凑近佘野耳畔,呼出的气息冰冷刺骨,“这就是唯一带着我气息的东西了,你想毁就毁吧,我一个死人在意什么。”
蛇尾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三分,“为什么你又要去死……”
“这个问题太深奥,反正你知道外神们要来了就行。”
“要好好珍惜啊~”李妄生轻笑着直起身,靴尖踢了踢僵直的蛇躯,“毕竟……”
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明日去郊游一样,“要是现在毁了……”
“可就真的~”
“什么都不剩了哦?”
苏无罔趁机抽身,临走前还顺手揉了揉佘野的头,像在安抚闹脾气的宠物:“乖,好好守着。”
“要当乖小狗哟~等我弄完冥界的事,你可以到魔界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