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不要了……”江归砚把脸埋进团团颈毛里,声音闷得发软,“等我再长高两寸,师兄们可就不许再动手动脚。”
白若安被他这认真语气逗得直笑,掌心却还是收了力道,只虚虚揉了揉他发顶:“成。”
南宫怀逸几人正欲离去,穆霜却快步进殿,拱手禀报:“主上,林姑娘前来拜访。”
“林姑娘?”江归砚歪头望向门外,一脸茫然,“哪位林姑娘?”
穆霜垂首答:“两位都到了,此刻正在阶前等候。”
江归砚忙道:“快请进来!”
“嫂嫂!”江归砚与四位师兄异口同声喊道。
南宫怀逸已先一步迎到门前。林紫芙披着一件莲青缎斗篷,帽檐一圈白狐毛,衬得眉目温婉。她身后跟着林昭然,低伞静立,像一幅浅墨衬花。
“怎么亲自来了?”南宫怀逸放低声线,伸手替她解下斗篷,“外头冷。”
“昭然想登门拜访,我不放心,便陪着走一趟。”林紫芙抬眸,目光越过丈夫肩头,落在江归砚身上,微微一怔——
少年雪衣金带,发尾高束,衬得肤色几乎透明;眼尾一粒朱砂小痣,被灯火映得灼灼,像雪里忽绽的梅。
“这位是?”她轻声问。
江归砚背着手走到南宫怀逸身旁,踮脚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嫂嫂,是我呀~前几日,您还送过我果子呢。”
南宫怀逸忍笑,补了一句:“这就是小师弟。你见过的,如今‘长开’了。”
林紫芙恍然,眸里漾开柔软:“原来是小弟。”她敛衽行礼,声音温婉,“那日没看出来,竟不知这般……俊。”
“俊”字轻飘,却带着长辈的真诚打趣。江归砚耳尖瞬间飞红,手直摆:“嫂嫂别夸。”
众人哄笑。
林昭然却像被抽走血色,唇色霎时发白。她跟着众人勉强牵了牵嘴角,那笑意却僵在半途,转瞬即碎。一双眸子直勾勾锁在江归砚脸上——
灯火摇曳,雪衣少年耳尖泛红,正拽着南宫怀逸袖口小声嘟囔,眼尾那粒朱砂痣灼灼如血。
——不可能。
林昭然心口骤紧,指节在袖中捏得青白。她见过皇族宗室、见过仙门天骄,却从未见过这般容貌;更从未听闻辞云峰有位娇宠长大的“小师叔”。
他不该出现。
这世上,根本不该存在这样一个人!
呼吸被寒意割裂,林昭然眼前一阵发黑。那一瞬,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林昭然指尖死死扣住袖口,指节泛白,眼底那点惊疑几乎要破眶而出——
阴暗、刻薄、不留情面——这才是她预设过的“江归砚”。
该躲在暗处,用毒汁一样的语言嗤笑众生;该把善意踩在脚下,把温暖撕得鲜血淋漓;该是一团晦涩的浓雾,叫人看上一眼便心生退意。
而眼前——
少年雪衣轻晃,发尾珍珠叮当作响,像清晨第一缕风撞碎露珠;他仰脸与人说话,眼尾弯成月牙,那点朱砂痣跟着轻颤,仿佛随时会开出花来。
鲜活得过分,明亮得刺眼。
林昭然胸口发闷,喉咙像被无形之手扼住——
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准备好的戒备、厌恶、甚至针锋相对,此刻全成了笑话。那团她以为永不见天日的阴影,竟在光里蹦蹦跳跳,软声喊着“嫂嫂”,像只撒娇的猫。
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她几乎听见自己理智寸寸开裂的声音——
如果“江归砚”并非她想象的那般恶毒,那她该怎么做?
残卷的金纹犹在她指尖灼烧,那句“遇‘砚’者,乱世起;弑‘砚’者,乱世止”一字未改,却与眼前鲜活少年重叠得荒谬。
江归砚——抑或江星慕?
为何预言中的“乱世楔子”竟成了光风霁月的小师叔?
是残卷终有偏差,还是天道本身生了裂缝?
多年来,她凭此卷趋吉避凶,从未动摇;而今,第一次,深信不疑的罗盘开始疯转。
此刻的江归砚,眉眼澄亮、言语温和,找不到半分“祸端”的影子;至于那位“陆淮临”是否真实存在,还有待商榷。
要继续离间?还是就此收手?林昭然不敢深想——一旦停步,残卷反噬的剧痛便会沿着骨髓爬遍全身,像无数钢针昼夜不停地捻刺。
她强压战栗,逼自己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碎:
“江师弟……不知你身边,可有一位姓陆的朋友?我想当面拜谢他。”
话音未落,江归砚眉峰已蹙,那点稚气瞬间收拢,眼尾朱砂在灯火下骤然冷了。他没答,只抬眸定定看她,瞳仁漆黑,像一面映出人心的镜子。
殿里炭火“噼啪”一声,惊得林昭然心口发紧。
良久,江归砚才慢声开口,语调软糯却带锋:“林姑娘找陆姓人做甚?”
江归砚弯眸含笑,语气却带着一点软绵绵的警告:“还是算了吧,我家阿临……脾气可不太好。”
话音落下,林昭然心头反而一松——
原来,陆淮临真的存在。
他不是残卷上错写的幻影,也不是她臆想出来的。有这个人,她的方向就还没乱,她的“任务”就还有落点。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角扬起得恰到好处:“救命之恩,总该当面道谢才不失礼数。”
江归砚单手托腮,指尖在案上敲出细碎的节奏,垂眸的声音像撒娇又像宣示主权:“可他不在家呀,前几日出去了,如今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说着,他抬起眼,眼尾那点朱砂在灯火里晃出一抹俏亮的红,
“等我逮到他,可得好好问一问——他在外头,究竟惹了多少桃花债。”
“哟,多长时间,这就护上了?”林琼羽倚在柱旁,指尖转着一柄折扇,笑得风流又促狭。
江归砚耳尖泛红,却梗着脖子小声顶回去:“他住我这里,就是我的人……”声音越来越低,尾音近乎撒娇,“就是我的。”
“行行行,你的,都是你的,连他惹下的桃花债也归你管。”
林琼羽扑哧收扇,隔空点了点江归砚,笑叹:“谁也抢不走,行了吧?小祖宗。”
江归砚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指尖顺着猫儿的额毛,悄悄弯了眸:
“本君的人,当然要看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