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帝神色犹疑。
离他赐婚虞苏与陆玄昭,已有一年有余。
可这命格之说,真的可信吗?
去年的雪灾,是陆玄昭率兵平定。
漠北突然偷袭,他又亲征镇压。
今年辅国伯通敌卖国,他更是一举拔除朝中毒瘤。
一桩桩,一件件,不但为朝廷解了围,也赢得了满朝文武的称赞。
就连那些出身高门、素来目高于顶的大臣们,也不得不承认陆玄昭有真本事。
长公主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皇帝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香案上的香炉未灭,檀香氤氲缭绕。
她忽然抬手,示意宫人将一封密折呈上。
“皇帝若觉得大师所言不实,不妨看看这封刚传来的捷报。”
她声音不高,却句句戳心,“破敌三千,救回卧底十二人,夺粮草三十车……”
“我这表弟,当真有能耐。比史书上的冠军侯,也不遑多让吧?”
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刀刀扎进清远帝心里。
他表面平静,指尖却紧紧攥着那封捷报,指节泛白。
若命数真有定,那虞苏一人,便能扶起陆玄昭,将这整个大燕搅得风云翻覆?
他不愿信,但他又如何不怀疑?
见他神色犹疑,长公主起身,走近两步,低声道:“皇弟,你说,若父皇当年不是突然暴毙,这皇位还真是你的么?”
她话音顿了顿,意味深长,又道:“就看他对陆玄昭那宠爱的模样,只怕这江山……本就不是留给你的。”
清远帝陡然抬头,眼中满是怒意,甚至有一丝屈辱。
早有传闻,说陆玄昭是先帝私生子。
他从未信过,可从前先帝的偏袒,早已让他心中生疑。
他深吸口气,低声咬道:“他不在,便动他家人?只怕会惹来众怒。”
长公主却轻笑:“这有什么难的?你不想背恶名,自有我来担着。”
当晚,长公主回了公主府。
她难得心情不错。
自阿月死后,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那些逼死阿月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先前若非陆玄昭暗中阻拦,她早就为阿月强纳虞苏为妾。
若是身边有爱人,阿月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吧?
她从不觉得自己错了。
一个母亲为孩子所做的一切,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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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几日,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陆玄昭的信,一封封寄回,言辞之间写满了思念。
虞苏看得入神,时不时轻轻一笑。
信纸开头字距工整,越到后面越小,一张纸挤满了字,却仍写不下他的话。
当真是纸短情长。
思忖片刻,她还是提笔回了信。
笔锋悬在孩子二字上停留许久,终究没写进去。
前几日朝廷传来捷报,虽结果是喜人,但其中的惊险艰难,却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
他是如何从敌国手中救回那些卧底的?她不敢细想。
虞苏最终还是收起了那张未写明孩子的纸,准备留到他归来之日,亲口告诉他。
她将信递给青葵。
青葵笑着接过:“小姐放心,一定准时寄到。”
这时,门外传来秋实的声音。
“小姐,小姐!老爷来了!”
虞苏微微一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孩子,她近来心境平和了许多。
对那些从前恨得牙痒的人,如今竟也生出几分耐心。
“也罢,去见见。”
庭中,虞洪秋还穿着官袍,风尘仆仆。
虞苏走进厅内,扫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稀客啊。父亲今日来见我,何事?”
虞洪秋脚步一顿,眼神有些游移。
“……你最近,可好?”
“还能活着,自然还好。”虞苏语气依旧冷淡。
虞洪秋咬了咬牙,终是道:“你到底怎么得罪了长公主?”
他压低声音:“法事那天的事……现在满京城都传疯了。说你祸国殃民,命犯龙气,是妖孽转世。”
屋内顿时一静。
虞苏眉眼平淡,指尖却缓缓收紧。
她不信这些传言不是长公主亲手放出去的。
看来真是要不死不休了。
虞洪秋又道:“你……你都成婚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若你早些有了孩子,玄王肯定会护着你,那长公主也不敢真动你。”
听他还在絮絮叨叨,虞苏终于开口打断:“父亲何时这么关心我了?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是虞家出来的女儿,若陛下真信了那些说法,要清算,也是冲着我来,与你们无关。父亲大可以放心。”
虞洪秋被说中心思,脸色微红,嘴角抽了抽:“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听到风声,心里担心你,才来提醒几句。”
他顿了顿,又嘟囔:“你这孩子,都成婚了,怎么还那么倔?咱父女之间的事,何必记那么清。”
虞苏冷笑一声。
“我不喜欢旧账,也不喜欢迟来的父爱。”
“二十年如一日的冷漠,现在才来扮亲情,不觉得可笑吗?”
虞洪秋脸色铁青,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她。
明明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却偏偏在这种事上,执拗得像个小孩。
哪怕她如今贵为王妃。
可人生无常,有父撑腰的女子,总归有些底气。
可她偏不稀罕这份底气。
偏要把跟虞家的干系撇得干干净净。
简直是一根筋。
“你信不信也罢,我是真的来关心你的。”
虞洪秋撂下一句话,甩袖离去。
虞苏站在原地,神色未动。
诚然,人心是会变的。也许虞洪秋年纪大了,真的想弥补。
可早年那些伤害,真能一笔勾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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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腊月,寒意愈深,虞苏的孕反也终于来了。
她吃不下饭,每日昏昏沉沉,连带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罗娘子日日变着法子做些精致的点心汤羹,可虞苏仍提不起兴致。
一向身体健康,哪曾这般虚弱过?
可这就是孕育生命的代价。
虞苏却不觉得辛苦。
一想到腹中那个还未出世的小生命,心口便泛出一丝柔光。
一切都是值得。
真的好想早点见到她。
只是这一片岁月静好没能持续多久,一桩大事骤降。
虞洪秋,因叛国罪入狱,罪证确凿,已被下狱。
清远帝震怒,命三法司连夜审理,不得徇私。
消息传来那一刻,虞苏原本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
这一刀,是冲她来的。
她太了解虞洪秋。
那是个小镇出身的寒门读书人,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他深知不易,事事小心。
为人父,为人夫,他都不合格。
但作为一名朝臣,他绝对称职。
叛国?
他根本没那个胆子。
更何况他如今的职务说白了就是个高级翻译员。
这样的人接触不了实权,哪有给人递刀子的机会?
对方要借刀杀人。
杀谁?自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