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一天之前。
长公主府。
庭中秋光渐浓,带着一丝萧瑟。
阿月抱着一只黄毛小狗崽,坐在长椅,慢慢逗弄。
小狗崽软乎乎的,毛茸茸一团。
十分乖巧窝在他怀里,偶尔呜咽几声,还舔他的指尖。
阿月低头,眉眼温柔,笑得像个孩子。
“我答应苏姐姐要好好照顾你,乖狗狗,你可要好好长大。”
“等你再大点,咱们就去王府看你娘亲可好?”
忽然,天空一声闷雷。
小狗受了惊,一口咬在他的指尖上。
一丝鲜红的血自雪白的指节渗出。
侍从们脸色大变,齐声惊叫:“郡王殿下,快放开它!”
阿月皱了皱眉,却并未放手。
轻轻安抚着小狗颤抖的脊背。
“别怕……别怕……”他柔声哄着。
转头对惊慌的下人,又道:“别告诉母亲。只是小伤,无碍的。”
阿月望着晦暗的天空,心绪不宁。
俗话说秋后打雷,遍地是贼。
这雷声……不祥之兆。
世事从不遂人愿。
当天傍晚,消息还是传到了长公主耳中。
长公主听后脸色大变。
趁阿月不在时,命人将小狗带走,亲手摔死在后院的石阶上。
顿时,石板上血迹斑斑。
侍从们慌忙提来水桶,将一桶桶清水泼下。
台阶很快被冲洗干净,空气里还是留下些许淡淡的血腥气。
庭中冷风穿过回廊,莫名森寒。
玉笙小心翼翼,低声问:“公主……郡王他,素日极爱那只小狗,等会儿问起来,该如何交代?”
长公主道:“不过是一条畜生而已。告诉他,狗自己跑到湖边,失足跌入水中,淹死了。”
她垂眸,眸中掠过一丝厌恶。
那狗脏兮兮的,又掉毛。
阿月自幼体弱,怎能日日与这等污秽之物呆在一起。
她早就不止一次想让阿月送走,只是阿月护得太紧。
如今处理干净,也算安心了。
夜色渐浓。
阿月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看一看小阿黄。
他在院中寻了一圈,却始终不见小小身影。
“来人!”他声音发沉,“小阿黄去哪里了?我不是说过,要寸步不离的吗?”
侍从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良久,终于有人回,“回郡王,小狗不小心溜出了窝,跑到后花园湖边。失足……淹死了……”
空气一片死寂。
阿月怔住了,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身上的力气也像被抽干净一样。
良久,他慢慢垂下眼睫,神情平静得可怕,他问,
“……它的尸体呢?”
侍从们齐齐跪下。
片刻,有人迟疑:“……尸体……已经处理了。”
处理了。
啊,是啊!
墨台是这样,那些如墨台一样的人也是这样。
尸体一处理,所有事情就翻页过去了。
阿月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淡淡的,吹散在风里,无声无息。
他慢慢转身,看向地上跪着的一众侍从。
“既然你们说,尸体已经处理了,那我去看看,埋哪里了?”
无人动。
冷风呼啸,卷起庭中残叶。
阿月站在院中,一片落叶落到他肩上。
他脸上的昳丽尽消,亲手捏碎了那片枯叶。
长公主急匆匆赶来。
“不过是一条畜生罢了,死了便死了。”
她柔声劝哄,“阿月,为娘再给你买一只好的,好不好?”
阿月没有应声,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冷漠,冷漠得让人心悸。
片刻,他缓缓开口:
“您……还是这样啊。”
长公主一愣,脸色微变。
阿月走了去,身形瘦削,声音却无比清晰:
“是你,是你亲手杀了我的小狗。”
“为什么?”
“你就容不下我身边任何一个朋友,容不下一点点温暖?”
长公主皱眉,“那畜生咬了你,留着也是祸害。为娘是为你好!”
阿月听到这句话,忽然轻轻地笑了。
“为我好?又是这句话。”
“你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你变态的掌控欲罢了。”
长公主身子猛地一颤。
她脸色煞白,像急于解释什么,失声道:
“阿月……你忘了吗?你曾说过的,在你父亲灵堂前,你发过誓,要和母亲永远在一起,永远听母亲的话?”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
阿月垂眸,手指微微颤抖。
他当然记得。
那一夜,少年跪在父亲灵柩前,哽咽着答应了母亲所有的要求。
他记得。
记得她在牌位面前,发了疯一样,拿刀自伤,逼他发誓。
他软弱,他害怕,他不忍。
于是,一退再退,最终困在了母亲织就的牢笼里。
阿月抬起眼眸,笑容决然。
他猛地从长公主腰间夺下那柄绣着云纹的小匕首。
长公主低头,摸过空空如也的腰侧。
惊呼一声,“阿月!把匕首给我!”
阿月没有看她。
他低头,握紧匕首。
下一刻。
抽出,狠狠刺入胸膛。没有一丝犹豫。
血珠缓缓洇开。
阿月握着刀柄,眉目安静温柔。
他抬头看向长公主。
笑了。
“母亲,这种方法,再也留不住我了。”
长公主跌跪在地,浑身颤抖,:“阿月!别动,别抽匕首。”
可阿月没有听她的。
他笑得越发温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匕首拔出。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长公主扑上前,想要捂住他的伤口。
可鲜血透过指缝,怎么也止不住。
“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阿月任由她哭喊。
目光穿过混乱嘈杂的侍从,穿过庭院中高大的树荫。
此时天光灰败,像极死人的颜色。
阿月眨了眨眼,心中却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