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还未穿透克罗斯蒂亚王宫的穹顶，寝室内只浸着一层淡淡的灰蒙。
薇尔莉特在床沿静静坐起，丝质床单从她肩头滑落，露出浅蓝色睡衣的领口。
她侧头看向枕边，花羽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小球，圆胖的肚皮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鼻尖还偶尔发出细碎的哼唧声，像是在做什么香甜的梦。
金属义肢轻缓地抬起，指节处的齿轮无声转动，她用微凉的机械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羽的肚皮。
那柔软的绒毛下，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花羽猛地一颤，像是被羽毛搔了痒，瞬间睁开圆溜溜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小脑袋左右晃了晃，还带着刚睡醒的困顿。
它扑棱着翅膀挠了挠头顶的绒毛，目光落在薇尔莉特身上，声音软糯地说道：“早啊，薇尔莉特……”
“不早了。”
薇尔莉特的声音平静柔和，如同晨露滴落叶片，“我们该去找诺克缇莉丝殿下了。”
“哦……”
花羽打了个哈欠，翅膀还没完全展开就晃悠悠飞起，停在薇尔莉特的肩头，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金发，
“昨晚睡得好香呀，王宫的床比火车上舒服多了。”
薇尔莉特轻轻颔首，起身走向窗边。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她缓缓拉开，晨光如同融化的金子，顺着缝隙流淌进来，洒在地板上，映出长长的光斑。
天边的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只在地平线处晕开一片橘粉色的云霞，将王宫的尖顶染成温暖的色调。
洗漱过后，她换上了自己经常穿的普鲁士蓝短上衣与白色衬裙，检查金属义肢是否妥帖，动作流畅得与常人无异。
两人打开房门，走在王宫的长廊里。
廊柱上的浮雕在晨光中勾勒出清晰的纹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与花草的清香，混合成王宫特有的气息。
不少女仆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她们身着统一的制服，动作轻手轻脚地擦拭着廊柱与壁灯，扫帚划过地面几乎听不到声响。
再往前走，便能看到几位女仆端着盖着银罩的托盘，正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托盘里隐约传来食物的香气。
“请问是薇尔莉特小姐吗？”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薇尔莉特停下脚步，循声望去，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仆，正躬身站在一旁，眼神恭敬。
“没错，是我。”她微微颔首，“有什么事吗？”
“诺克缇莉丝公主请您前往餐厅用餐，”女仆抬起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薇尔莉特点头应允，跟着女仆穿过几条走廊。
沿途不时能看到巡逻的卫兵，他们身着盔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见到薇尔莉特时，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并未过多盘问。
餐厅的大门由深色桃木制成，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
女仆推开门的瞬间，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烤得金黄酥脆的面包、淋着蜂蜜的水果挞、冒着热气的浓汤，还有精致的冷盘与银壶中盛着的温热牛奶，整齐地摆放在长长的餐桌之上。
诺克缇莉丝已经坐在餐桌主位，冰蓝色的礼服衬得她肌肤胜雪，深紫色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少了几分昨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晨起的慵懒。
见到薇尔莉特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口道：“坐吧。”
薇尔莉特依言在餐桌一侧坐下，花羽从她肩头飞起，落在旁边的空位上，小眼睛好奇地盯着桌上的食物，却没有贸然乱动。
“昨日之事，你已知晓。”
诺克缇莉丝的语气骤然变得严肃，目光锐利地看着薇尔莉特，
“其中牵扯甚广，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基尔伯特上校与你的那位朋友。
数日后启程之时，你只需护我左右即可。”
薇尔莉特起身行了一礼，语气坚定：“好的，殿下。”
“接下来几日，我会带你熟悉王宫的环境，”
诺克缇莉丝拿起刀叉，轻轻切了一小块面包，“还有那些我们需要提防的人。
我想在走之前，解决一些潜在的麻烦。”
“在下该怎么做？”薇尔莉特问道。
“查找出一切存在的危险，”
诺克缇莉丝抬眸，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并帮我铲除他们。”
薇尔莉特微微蹙眉：“我认为，克罗斯蒂亚王国的法律，应该不会允许我动用私刑吧？”
“放心。”
诺克缇莉丝轻笑一声，“我已经请示过父王，他允许我赋予你与隐秘骑士同等的权力
——包括在必要时采取特殊手段，无需顾忌常规律法。”
她顿了顿，目光郑重，“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在下绝不会辜负殿下的信任。”薇尔莉特再次躬身行礼，语气没有丝毫动摇。
“那好，请用餐吧。”诺克缇莉丝示意她不必多礼。
薇尔莉特重新坐下，优雅地拿起刀叉。
令人惊讶的是，她的金属义肢在操控餐具时，竟没有发出一丝机械摩擦的声响，动作流畅得仿佛那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切下一小块煎蛋，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轻柔而得体，完全看不出是佩戴义肢之人。
诺克缇莉丝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佩戴的这双手臂，是如何做到如此完美掌控力道的？”
“是不断努力尝试，慢慢习惯的。”
薇尔莉特轻声解释，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才继续说道，
“最初戴上时，连拿起杯子都会摔碎，后来反复练习，才逐渐掌握了分寸。”
“那你用了多长时间？”
诺克缇莉丝追问道。
“总共用了三个月。”
薇尔莉特回忆道，“第一个月，习惯穿戴与拿起物品这类简单的事；
第二个月，练习写字、穿针等复杂的动作；
第三个月，基本能完全掌握，达到和自身手臂相近的感觉。
只不过有一点不方便——无法做出过于快速的动作。”
“比如呢？”诺克缇莉丝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比如在一秒内快速抽出身上隐藏的武器，然后迅速投掷出去击中敌人。”
薇尔莉特平静地说道，仿佛在描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一般人根本做不到吧？”诺克缇莉丝挑眉。
“如果是我自己的手臂，我能做到。”薇尔莉特如实回答，
“这个义肢的反应时间，比我原来的手臂慢了2.5秒。”
诺克缇莉丝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一丝赞叹：“即便如此，也已是常人难及。
我开始有些好奇，你之前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薇尔莉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其实在下也不知道。
从前只是听从命令战斗，从未想过‘实力’究竟该如何衡量。”
诺克缇莉丝看着她纯粹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那我再问你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可以吗？”
“殿下请问。”薇尔莉特没有丝毫犹豫。
“你戴上这双手臂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诺克缇莉丝的语气柔和了些许。
“最初是冷冰冰的触感，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薇尔莉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金属义肢，语气平淡，
“后来习惯了，就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了。”
诺克缇莉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你最开始还没掌握这双手臂的时候，是怎么处理日常琐事的？
比如……上厕所。”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薇尔莉特明显愣了一下，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认真地思考起来，片刻后才回答：“上厕所？
在我需要处理这类事的时候，已经可以简单掌控手臂的基本动作了。”
诺克缇莉丝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赞叹道：“看来，你的学习能力真是太强大了。”
一旁的花羽偷偷啄了一口面前的面包屑，心里暗自想道：这个公主看起来傲娇，没想到心里还是个好奇的小女孩，问的问题也太直白啦。
薇尔莉特却摇了摇头说：“在下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学习能力有多强。
有一些复杂的事情，我怎么学也学不会。”
“哦？是什么东西让你学不会？”
诺克缇莉丝的好奇心更重了。
“人的情感。”
薇尔莉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
“这很复杂，我始终无法真正完整地了解，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很急躁，还会产生不安的感觉，对吗？”
诺克缇莉丝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薇尔莉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没错。这种感觉和‘担心’有些相似，可我又想不出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这是游离性焦虑。”
诺克缇莉丝轻声说道，“我的医生告诉我的。
它没有明确的对象，说不清缘由，却会持续存在紧张、空落与急躁感，好像心里缺了一块，又不知道缺的是什么。”
她顿了顿，看着薇尔莉特茫然的表情，继续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意义感的缺失。
你不懂什么是情感，又经常怀疑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总是被过去的你束缚着。
而你又在短时间内接收到了大量关于‘情感’的信息，远超你能消化的范围。
长期压抑自己的感受，无法真正放松，便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薇尔莉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这样的感觉，总在我深思的时候出现。
原来它有名字。”
“我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诺克缇莉丝的目光飘向窗外，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是得知国家现状，看清了王室的内斗与百姓的苦难后，才慢慢出现的。”
她转过头，看着薇尔莉特，
“而你，我猜，是不是每次遇见无法理解的情感，或是对某些人和事产生触动时，就会这样？”
薇尔莉特回忆了片刻，认真地点头说：“的确。
每当我看到委托人哭泣，听他们诉说内心的痛苦时，我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们的悲伤让我共情，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深思，然后这种空落与不安就会浮现。”
花羽悄悄飞到薇尔莉特的肩头，用翅膀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小眼睛里满是心疼。
它在心里默默想道：薇尔莉特从小就在战场上长大，从来没人教过她什么是情感，即便我在身边陪伴她，但她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很少，一直活得像个只懂执行命令的工具，哪里接触过这些复杂的人心纠葛？
现在突然要融入正常社会，又接收这么多陌生的情感，就像一个刚毕业的普通大学生，突然被推到重要又高风险的岗位上，一下子要扛起远超能力范围的担子，怎么可能不焦虑？
情感本应该是从小到大慢慢积累、慢慢体会的，可她却是被强行“灌输”，就像没有经历过生根发芽的过程，直接被要求绽放成最美的花，这根本就是拔苗助长啊。
可惜命运从来不会给人适应的时间，这就是现实的残酷，薇尔莉特一直都在被迫成长。
诺克缇莉丝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柔和，随即收起情绪，说道：“好了，早餐的交流就到这里。”
她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王宫四处转一转，熟悉环境的同时，也让你见见那些需要格外提防的人。”
薇尔莉特起身行了一礼：“好的，殿下。”
花羽立刻从她肩头飞起，跟在两人身后。
女仆们见状，纷纷走上前，开始收拾餐桌上的餐具，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诺克缇莉丝率先走出餐厅，薇尔莉特紧随其后。
清晨的阳光已经完全升起，透过王宫庭院中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庭院里的喷泉正喷溅着晶莹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香。
公主出了宫殿门口，径直走向花园的小路，薇尔莉特与花羽亦步亦趋地跟着。
小路两旁种满了各色花卉，露珠还挂在花瓣上，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远处隐约传来卫兵巡逻的脚步声，与鸟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王宫清晨的宁静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