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矿区前的最后一个傍晚,夕阳将荒芜的沙地与矿坑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色。
所有还留在边境的特战干员们——
威龙、红狼、黑狐、骇爪、磐石、牧羊人、无名、比特,连同赛伊德和他的几名老部下,班宁,以及帮忙修建哨所的阿萨拉军士、当地的部落民兵首领,甚至还有一支恰好路过、在此歇脚的图阿雷格人小商队,都聚在了一起。
没有宴会厅,没有长桌。
大家就在刚刚修好地基的新哨所旁,围着几堆篝火,席地而坐。
食物很简单:
GtI的压缩口粮加热水煮成的糊糊,民兵们贡献的硬面饼和风干羊肉,图阿雷格人拿出的椰枣和咸奶茶,还有赛伊德手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小筐无花果。
但气氛却是几个月来少有的轻松。
“粮食船到了,第二批也在路上了。”
威龙咬了一口硬邦邦但麦香味十足的面饼,对围坐的众人说,“最难的关口,算是熬过去了。”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民兵首领用力点头:
“有粮,心就不慌。等雨季来,把种子撒下去……哪怕只收一半,娃娃们就不用再饿得晚上哭。”
赛伊德没有戴面具,火光映着他脸上狰狞的伤疤。
“土地伤了,需要时间。但人活着,就有希望。”
他举起粗糙的陶杯,里面是滚烫的奶茶,“敬活着,敬希望。”
简单的祝酒词,却让所有人都默默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或水壶。
牧羊人默默吃着大饼。
磐石咧嘴笑着,狠狠咬了一大口羊肉。
比特小口啜饮着奶茶,目光偶尔飘向远处黑暗中隐约的新哨所轮廓,那里有他帮忙修复的电路雏形。
还有赛伊德。
曾经,他们也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如今,他们为了阿萨拉,携手走出了泥泞
“想救阿萨拉的,不止我一个,而我们总算成功了。”
徐若琳博士坐在骇爪旁边,安静地吃着一点糊糊。
她趁人不注意,轻轻碰了碰骇爪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晓雯,跟你说个事。”
骇爪侧过头。
“昨天,我去矿区东边那片山地,想再找找有没有残存的早期病毒样本。”
徐若琳声音更低了,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结果,在一处背风的岩缝里,我发现了一小片麦子……不是野草,是麦子!虽然长得瘦小,但它是绿色的,活着!”
骇爪挑了挑眉。
“更关键的是,”徐若琳语气激动起来,“我取了旁边土壤和那株麦子的样本快速检测……土壤里有‘黄雾’孢子的残留痕迹,但那株麦子……它没被感染!或者说,它可能携带了某种……抗性!”
她小心地从随身不离的样本箱侧面,取出一个透明的小型培养盒,里面有一小撮带着根系的泥土,中间挺立着一株不过十几厘米高、却绿意盎然的麦苗。“我把它移出来了。如果能研究清楚它为什么能在污染区存活……也许,就能找到对抗病毒的突破口!生命……真的会自己找到出路。”
骇爪看着那株在简陋容器中倔强生长的小小绿色,又看了看徐若琳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科学家的灼热光芒,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水壶里最后一点清水,轻轻倒了一点在培养盒边缘的土壤上。
“保护好它,说不定,我还能吃上它长出来的……大饼。”
“我会的。”
徐若琳郑重地将培养盒收回样本箱,仿佛那是无价之宝。
“我会让所有阿萨拉人,都能吃上吃不完的大饼。”
第二天清晨,告别的时候到了。
赛伊德用力握了握威龙和红狼的手。
“哨所我会让人继续修完。保重。”
他又看向徐若琳:
“博士,等你研究出能在这片土地上活的种子,一定告诉我。我在零号大坝第一个种。”
班宁站在无名身边,母子二人依旧是沉默的,但无名破天荒地,对走过来的比特点了点头。
比特愣了一下,随即也点了点头。
图阿雷格商队的头领送给他们一小袋盐,说是沙漠的祝福。
直升机旋翼卷起漫天沙尘,缓缓升空。
地面上的人影越来越小,新哨所的地基、燃烧过的篝火余烬、还有依然枯黄,但在晨光中似乎不再那么绝望的土地,逐渐缩小,最终变成广袤沙漠中微不足道的几点痕迹。
运输机在空中与一支飞往班加西的补给机队擦肩而过,然后转向西南,朝着大西洋沿岸的卡萨布兰卡飞去。
几个小时的飞行后,蔚蓝色的海平面出现在舷窗下方。
与内陆的荒芜、干旱、战火痕迹截然不同,卡萨布兰卡展现出另一种面貌。
城市沿海岸线铺开,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港口停泊着船只,虽然也能看到一些军事设施的痕迹和巡逻的阿萨拉政府军士兵,但整体秩序井然,甚至有一种异样的“正常”感。
“西部沿海是阿萨拉的传统核心区,也是海军的地盘。”
威龙看着下方,对队员们解释,“哈夫克的主要攻势在东线和南线,海上力量又不如GtI的南大西洋舰队,所以这边受战火直接影响小得多。加上从加那利群岛过来的粮食援助首先到达这里……日子确实比东部好过不少。”
他们降落在卡萨布兰卡郊外的军用机场,随后被几辆外观低调但内部舒适的车子,直接送到了位于滨海大道的佩斯塔纳海滨酒店。
酒店面朝大西洋,景色绝佳。
他们被安排在了中层的海景房,虽然不是顶层最昂贵的套房,但每个房间都带有宽敞的阳台,推开门就能看到无垠的碧海蓝天,听到海浪有节奏的拍岸声。
“嚯,这待遇。”
磐石趴在阳台栏杆上,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湿润空气,“比睡帐篷和装甲车舒服多了。”
“别高兴太早。”
红狼放下行李和武器装备,检查着房间,“这里是放松,也是任务间隙。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酒店大堂里,他们能看到一些穿着GtI不同成员国军服或西装的外交、军事人员出入,也有不少阿萨拉的官员和富商模样的人。
更高级的卡萨布兰卡四季酒店或独立的豪华度假别墅,显然是为那些人准备的。
安顿下来后,威龙宣布暂时自由活动,但要求保持通讯畅通,不得单独远离酒店核心区域,并注意言行举止。
难得的半日闲暇。
黑狐和骇爪没有在房间里多待。
他们换了便服——
简单的t恤、长裤和外套,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或许是来出差的异国情侣。
两人沿着酒店外的滨海步道慢慢走着。
下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热,海风轻柔。
步道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巡逻的阿萨拉国家卫队士兵或GtI特战干员小组走过,但气氛并不紧张。
换作是班加西或者是的黎波里,阿萨拉国家宪兵会不断随机检查行人,确保不会有自杀式炸弹袭击。
他们走到一处伸向海面的小型观景平台,停了下来。
眼前是浩瀚的大西洋,海水由近处的浅碧渐变为远处的深蓝。
几艘阿萨拉海军的巡逻艇正缓缓驶回港口,白色的航迹划开平静的海面。
更远些,隐约可见被严密防护的半岛区域,那里是阿萨拉海军总部所在地,天线林立,舰影幢幢。
“这里……和班加西,和瓦迪希拉勒,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骇爪望着海面,轻声说。
“地理和资源,决定了命运的不同。”
黑狐站在她身侧,同样望着远方,“但也只是暂时。战争的风暴,没有真正的避风港。”
骇爪沉默了一下,忽然问:
“文渊,你知道卡萨布兰卡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黑狐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
“葡萄牙语,‘白色的房子’。”
骇爪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最早是柏柏尔人的小渔村。后来被葡萄牙人占据,再后来是西班牙人、法国人……二战时,这里是盟军北非战役的重要据点,也是间谍和流亡者的天堂。”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市那些融合了摩尔风格和装饰艺术风格区别的白色建筑轮廓。
“有一部很老的电影,就叫《卡萨布兰卡》。二战背景,讲的是一个叫里克的男人,在卡萨布兰卡开了家夜总会,他玩世不恭,但心底藏着对旧情人的爱和未熄的理想主义。他的旧情人伊尔莎和她的抵抗运动丈夫维克多,为了逃离纳粹控制区,来到卡萨布兰卡寻求通行证……”
她开始讲述电影的剧情,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细节清晰:
里克与伊尔莎在巴黎的旧情,在卡萨布兰卡的重逢,内心的挣扎,最终里克选择成全伊尔莎和维克多,帮助他们登上离开的飞机,而自己选择了留下,继续与当地警察局长周旋,暗示他将加入抵抗运动。
“电影最后,里克对警长说:‘路易,我想这是一段美好友谊的开始。’然后他们一起走入迷雾,走向未知的未来。”
骇爪讲完了,目光重新落回海面,“很老的片子了,黑白影像,我在高中的时候闲的没事才看的,但是看了好几遍,被吸引了。但有时候觉得……有些地方没变。依然是各路人马汇聚的舞台,依然有离别和选择,只不过间谍和流亡者,换成了士兵、特工、难民和……我们。”
黑狐静静地听她说完。
海风吹起她颊边几缕散落的雪白发丝。
他没有评论电影,只是很自然地向她靠近了一小步,两人的手臂轻轻碰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栏杆上的手。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抽开,反而翻转手腕,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相贴的温度,比海风更暖。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在观景台上又站了一会儿,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斜,将天空和海面染上绚烂的金红。
谁也没再说话,仿佛这片刻的宁静与交握的双手,已胜过千言万语。
直到天色渐暗,海风转凉,他们才转身,依然牵着手,沿着来路慢慢走回酒店。
步道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投下温暖的光晕。
回到酒店,短暂的悠闲立刻被一个现实问题打断:
即将到来的总统府授勋晚宴,需要正装出席。
“军礼服?常服?”
威龙看着通讯终端上刚收到的正式通知,眉头拧成了疙瘩,“咱们所有人的礼服,全留在雅典的基地个人储物柜里!谁想到会直接从巴尔干跳到北非,还要参加这种场合?”
红狼揉了揉太阳穴:
“通知上写的是‘正式着装’。没指定必须是军礼服,但也不能太随便。”
“也就是说,我们得在卡萨布兰卡,自己解决行头。”
骇爪总结,语气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队员们各显神通。
威龙和红狼凭借军官身份和GtI的联络函,直接找到了当地一家有军队合作背景的高级裁缝店。
从店里摆放的照片来看,法海姆国王和法西姆国王都曾经在这里订做过出国访问用的高档礼服,两个有血缘关系的政治死敌居然在这里重逢。
老师傅看着两位风尘仆仆、身材健硕的军官,推了推老花镜,表示紧急半定制一套深色西装或正式礼服可以,但需要至少一天半。
两人只好先量了尺寸,付了加急费。
牧羊人不知怎么联系上了本地外国人活动区一座小教堂的牧师,而牧师恰好认识一位在领事馆区工作的裁缝。
几通电话后,牧羊人带着磐石,直接去了一位希腊领事馆武官的住处“蹭了顿便饭”,顺便“借”来了两套尺码还算合适的半正式晚礼服,虽然款式稍老,但熨烫笔挺,绝对符合礼仪。
比特对穿着最不讲究,他本想就穿自己那套稍微干净点的作战服去,被众人否决后,干脆在酒店商务中心旁边的男装店,租了一套最标准的黑色西装和白衬衫,配上一条深色领带,解决问题。
无名和班宁这对母子组合更简单。
无名本就习惯深色衣物,他在酒店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套合身的立领外套,气质冷峻又符合场合。
班宁则选择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裤装,线条硬朗,与她的气质意外契合。
虽然长崎素世给他发了消息,说这套衣服“太显老了”,要给他挑选新的,但是他还是选了这一套。
麻烦的是骇爪和徐若琳。
按照阿萨拉的外交礼仪,重要场合向女性贵宾赠送一套精美的传统服饰卡夫坦是惯例,既彰显尊重,也省去客人的准备麻烦。
但这次不知是礼宾部门疏忽,还是因为她们并非“高级别贵宾”,直到晚宴前一天下午,预计的礼服并没有送到。
骇爪倒是不在乎,她本来就不喜欢那些累赘的长裙。
“我就穿我的战术套装去,有问题?”
她挑眉。
“有问题。”
威龙头疼地说,“那是总统府国宴,不是战术简报会。好歹……穿个正式点的裙装或者裤装。”
徐若琳也有些无措,她的行李里除了白大褂和野外作业服,就是简单的衬衫长裤,没有适合晚宴的衣物。
最后,还是酒店经理得知情况(或许是不想得罪GtI的客人),主动提出帮忙。
他联系了酒店合作的一家高档时装店,紧急调来了几套适合正式晚宴的裙装和裤装供挑选。
傍晚时分,骇爪和徐若琳被请到了酒店的VIp套房临时改成的试衣间。
送来的衣服不多,但品味不错。
徐若琳选了一条低调的深蓝色丝绒长袖连衣裙,剪裁合体,衬得她肤色更白,学术气质中多了几分温婉。
骇爪对裙子兴趣缺缺,最终挑了一套黑色的、面料挺括的女士西服套装,裤装设计,里面搭配简单的丝质衬衫。
线条干脆利落,和她平时作战服的气质一脉相承,只是更加精致。
她穿上后,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少了几分战场煞气,多了几分冷冽的优雅。
“还不错。”
她评价道,算是满意了。
黑狐被威龙叫来帮忙参考,此时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着换好衣服的两人,目光在骇爪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看什么看?”
骇爪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瞪了他一眼。
“挺好,晓雯。”
黑狐言简意赅,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像那么回事。”
徐若琳看着他们之间自然的互动,也微微笑了。
她小心地将那株珍贵的麦苗培养盒,暂时托付给酒店可靠的侍应生,叮嘱务必放在阴凉安全处。
行头总算勉强凑齐。
夜幕降临,卡萨布兰卡华灯初上。
佩斯塔纳海滨酒店门口,一辆辆礼宾车开始等候。
这些从战场硝烟中走出的军人,换上并不完全合身但足够正式的服装,即将踏入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战场”——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却同样暗流涌动的外交与政治宴会厅。
而明天等待他们的,究竟是荣誉的勋章,还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