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的阿米尔被注射了镇静剂,由两名GtI医护兵用担架抬离了现场,送往前进基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严加看管。
生物实验室核心区残余的几名哈夫克研究人员,被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红狼和牧羊人逐一从废墟中搜出。
他们大多已失去抵抗意志,眼神呆滞,在枪口下顺从地被押往紧急净化气闸。
经过高压气体冲洗和快速消毒后,被铐上镣铐,押上等候的装甲车。
骇爪站在主控制台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沾有硝烟的脸。
她手指快速敲击键盘,调出了深红色的最高权限菜单。
“紧急封锁与熏蒸程序,启动。”
她按下了确认键。
低沉的嗡鸣声立刻从通风管道深处传来。
所有出入口的厚重闸门同步降下、锁死。
通风系统被强制切换,新鲜空气供给切断,整个核心实验区变成一个封闭的金属棺材。
“高浓度消毒气体注入,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无色无味的混合消毒气体从天花板和墙体的无数微孔中喷涌而出,迅速弥漫整个空间。
监控画面中,那些被遗弃的实验设备、破碎的培养皿、甚至溅落在各处的可疑液体,都在气体覆盖下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比特蹲在走廊一角,正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只仅存的机械蜘蛛。
蜘蛛纤细的附肢灵活地拆解着一个连接在承重柱上的爆炸装置导线。
“左蓝线,右红线……稳住。”
比特低声自语,额角有汗。
蜘蛛的切割激光精准地熔断了关键连接点。
装置上闪烁的红灯熄灭了。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拆除。”
比特松了口气,擦了擦汗。
他看了一眼控制室里骇爪挺直的背影,继续指挥蜘蛛检查其他潜在危险。
漫长的三十分钟熏蒸后,排气系统启动,强力抽走所有消毒气体,同时注入经过多层过滤的洁净空气。
指示灯由红转绿。
“净化完成。可以进入了。”
骇爪对通讯器说道,同时拉开了自己防护面罩,深吸了一口经过消毒、仍带着些许金属和化学试剂味道的空气。
黑狐和威龙带着徐若琳博士,重新穿戴好新的防护装备,通过气闸进入核心区。
比特也跟了进来,回收了他的机械蜘蛛。
现场一片狼藉。
许多样本储存柜被炸开或烧毁,珍贵的病毒株和土壤样本散落一地,与瓦砾、血迹混合,大部分已无法使用。
徐若琳博士的心揪紧了。
但她没有时间懊恼,立刻蹲下身,借助便携照明,在残骸中仔细翻找、辨识。
“骇爪,我需要数据!”
她头也不抬地说,“实验日志、基因测序原始文件、任何没有被物理破坏的存储设备!”
“已经在找了。”
骇爪回应,她和黑狐已经分别占据了两台相对完好的控制终端,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尝试绕过被破坏的系统,恢复和提取数据。
加密硬盘被物理插入,数据恢复软件开始高速运行。
徐若琳在破碎的培养基碎片中,用镊子小心地夹起几块颜色异常深暗的菌斑,放入无菌采样袋。
她的便携分析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对残留物进行快速扫描。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眼睛紧紧盯着分析仪屏幕上跳出来的一组前所未见的基因序列图谱。
“这……这是……”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第三阶段……原型毒株!”
威龙立刻凑近:
“什么意思?”
“哈夫克的研究……已经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徐若琳指着屏幕上那复杂到令人目眩的螺旋结构,“看这里,还有这里!他们编辑了病毒的稳定性,让它的基因序列像被焊死了一样,极其稳定、复杂!任何想要编辑、破解或者逆向推导它的尝试,都变得极其困难,就像……就像想徒手修改星系的运行轨道!”
她切换到另一组动态模拟数据,脸色更加苍白:
“更可怕的是这个特性——‘酶解中和’。病毒进化出了某种机制,能主动识别、分解并吞噬大部分试图杀死它的化学物质,甚至能将部分分解产物转化为自身增殖的养分
“这意味着,很多我们已知的、甚至正在研发的消杀药物,对它可能完全无效,反而会变成它的‘食物’。”
她站起身,指向窗外——
虽然看不见,但她仿佛看到了那片被病毒蹂躏的土地:
“这解释了为什么后期防控完全失效!他们设计的不是一种病毒,而是一个……一个能够自我防御、消化攻击的生化怪物!”
接着,她来到了与主区隔离的动物实验区。
这里的负压系统似乎曾短暂失效,空气中弥漫着动物尸体腐败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混合的恶臭。
大量用于测试病毒传播途径的实验动物——
老鼠、鸟类、甚至一些本地山羊
——僵死在笼中,口鼻有黑血,显然是死于泄露的致命毒剂。
徐若琳忍着不适,快速采集了少数几只死亡时间较短、保存相对完好的动物组织样本。
最后是相对“洁净”的分析测序区。
这里的破坏稍轻,几台基因测序仪虽然外壳受损,但核心存储部件似乎尚存。
徐若琳在这里找到了宝库——
一批尚未被完全销毁的基因编辑记录、不同代次毒株的对比数据链,甚至还有一份未完成的“第四阶段概念草图”,虽然关键部分被涂抹,但足以证明哈夫克的研究具有清晰的、分阶段递进的路线图。
另一边,骇爪和黑狐的配合取得了关键进展。
“找到了被删除日志的碎片化备份,”黑狐沉声道,“正在尝试重组。”
“我这边恢复了一个被隐藏的加密分区,”骇爪接口,“里面有大量实验参数和药物测试数据……正在解密传输。”
两人共享着恢复的数据碎片,像拼图一样,逐渐拼凑出被刻意掩盖的研究全貌。
这些数据,对于日后研发针对性的抗病毒作物或特效消杀药剂,可能具有无法估量的价值。
基地医院,特殊监护病房外。
比特站在单向玻璃前,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线和监控设备的阿米尔。
阿米尔已经苏醒,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门打开了,一名军医走出来,对比特点点头:
“镇静剂效果已过,他可以接受问话。身体很虚弱,请控制时间。”
比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控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比特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阿米尔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片死寂的坦然。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昏黄变为暗蓝。
最终,是比特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干涩:
“阿米尔……为什么?”
阿米尔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比特向前倾身,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告诉我,为什么要当叛徒?为什么要投靠哈夫克?为什么要做出这些……这些伤害阿萨拉人民的恶行?就算我们之间有分歧,可保护这片土地,让它的人民活下去,难道不应该是我们最起码……一致的愿望吗?”
阿米尔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重新睁开,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痛苦、挣扎,甚至有一丝奇异的狂热。
“长官……”
他开口,声音嘶哑虚弱,“您指责得对……我……我对不起您的帮助和信任。”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气,然后语速稍微加快:
“但我成为哈夫克的暗线,不是为了战场上的刺激,也不是为了他们许诺的钞票和权力……我是为了我们阿萨拉人的未来!”
比特的眉头拧紧。
“不管哈夫克抱有何种野心,”阿米尔继续道,眼神变得有些飘忽,“我们得承认事实。是他们援建的水坝,解决了阿萨拉南部十年的旱涝灾难。是他们提供的技术,让我们很多偏远村镇用上了廉价的水和电。在这场世界大战之前,他们给了我们实实在在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帮他们打赢这场战争,屠杀我们自己的同胞,毁灭我们自己的农田,就是未来?”
比特压抑着怒火。
阿米尔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
“世界需要洗牌,长官。GtI背后,是旧时代的秩序,是那几个老牌强国。”
“接受他们的帮助和所谓的‘国家重建’,我们阿萨拉永远只能是傀儡,是棋盘上的棋子,哪怕现在也是。”
“我们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宣布独立了,可我们何尝真正独立过?我们的资源、我们的命运,何时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咳了几声,缓了口气:
“不用理会GtI给我们罗织的罪名。新世界的地图应该如何绘制……应该由我们阿萨拉人自己说了算。哪怕过程……是痛苦的。”
比特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自己说了算?用粮食病毒对自己的人民进行种族灭绝,就是你们想要的‘新世界’?阿米尔,你看看外面!看看那些饿死的人!看看那些再也长不出庄稼的土地!这就是哈夫克带给你们的‘黎明’?!”
阿米尔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哈桑政权,不过是在GtI刺刀和羽翼保护下,坐在阿萨拉王国尸体上的傀儡。”
“它的存在,仅仅是为了维系这个北非国家不分裂,好继续为GtI的战略服务。”
“我无法活在一个让我厌恶的世界里,无法活在GtI的统治之下。”
“我宁愿和哈夫克一起,打造一个我们渴望的未来……哪怕,我会成为历史的炮灰。”
他望向窗外渐深的夜色,喃喃道:
“我相信……在那灰烬的深处,总会留有一丝余温。‘若太阳熄灭,哈夫克将保证翌日的黎明照常升起’……他们这样承诺过。”
比特胸口剧烈起伏,他需要极大的克制才能压下给面前这人一拳的冲动。
争吵的激烈情绪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悲哀。
他重新坐下,语气变得冰冷而程式化,进入了审问状态:
“病毒,是从这个生物实验室研制出来的,对吗?”
“……是。”
“最初的病毒样本来源,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外围安全和情报传递。样本来源是最高机密,只有核心研究员和哈夫克特使清楚。”
“你的任务是什么?”
“监控并干扰GtI援助专家组的行动,尽一切可能拖延他们对病毒的研究和分析进程。尤其是……徐若琳博士。”
阿米尔承认得很干脆,“炸弹是为了制造混乱,并试图消灭专家组。”
“我和马哈茂德……还有几个你们已经击毙的人,一起组装的。马哈茂德……他没能及时自杀,是我的失误。”
“早知道在提前向你们匿名通风报信、企图撇清自己嫌疑的时候,就该先处理掉他。”
“和那些倒卖物资的人呢?”
“打过交道。利用他们销毁一些次要证据,也……给自己留一条万一暴露后的退路。互相利用而已。”
关键的战术信息问完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已截然不同。
比特看着这个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走上截然相反道路的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声音低了下来:
“纳迪亚……你妻子,她知道吗?”
阿米尔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终于裂开一丝属于“人”的痛楚。他摇了摇头。
“你儿子,才三岁吧?”
阿米尔闭上了眼睛,喉咙滚动,许久才挤出一个字:
“……是。”
“上了军事法庭……你会请律师吗?”
比特问,声音干巴巴的。
“……不知道。”
“想过……可能以什么方式吗?”
这一次,阿米尔沉默了更久。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不敢想,或许是不愿想。
问话结束了。
比特站起身,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晚安,阿米尔。”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门轻轻关上,将病房内死寂的绝望与病房外沉重的夜色,隔绝开来。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比特靠在墙上,仰起头,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弥合;有些道路一旦分岔,就注定通向截然不同的终点。
而他刚刚告别的,不仅仅是一个叛徒,也是一段被战争彻底摧毁的、曾经的袍泽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