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执望着阶前神色灰败的宋庠,晨雾从窗棂渗入,将案头铜模上的斜痕映得如同一道未愈的刀疤。张茂则退至廊下,铜铃在他身后轻响,惊起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树梢。
韩执挥了挥手,道:“来人,带去大理寺隶右司那边,自行审问一番——先带去审讯室,晚点再去刑房。”
“是。”
“韩少卿,”张茂则声音低压低,指尖叩了叩廊柱,“官家今早看了御史台新递的札子——‘枢密使宋庠纵容子弟与茶商勾连,私用废印签引’。这铜模与李淑当年签发的茶引印鉴,已着少府监核验过了。”
韩执眉头直接挑起,对张茂则投以一个“难以置信”的目光。
“张公公,不是咱们不信任啊,只是......”韩执说到一半,还把手指甲放进嘴里咬了几下,看着像是有些踌躇,该不该把接下来的话问出口。
张茂则笑了笑,道:“但说无妨,若是关上门的话语,我们进去再说。”
“请进。”韩执立马就把张茂则给迎了进去,章询则是乖乖地跟着押送宋庠的人,去了隶右司牢房。
韩执将张茂则引入内室,反手闩上门闩后,才道:“张公公,就是我一直有一个疑惑哈——就是为何每次官家下令,皇城司次日就能把人和文书提过来。”
张茂则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韩少卿有所不知,皇城司耳目众多,遍布朝野。官家心意一下,我们自会提前布局,自然能迅速将人犯和文书提来。”
韩执摸着下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接着问道:“那张公公,此次宋庠之事,官家究竟是何态度?”
张茂则敛了笑意,正色道:“官家对朝堂风气甚是看重,此次宋庠纵容子弟一事,官家自然极为看重。况且还牵涉到了私茶一事,自然不会放松。”
韩执点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但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还请张公公替学生解答一二。”
“请说。”
“就是昨日的时候,我们翻查了一番关于李淑和宋庠的卷宗。其中有一道让我们疑惑的内容——宋庠门生:吴遵路。”
张茂则微微蹙眉,问道:“吴转运?此案虽是会牵扯到转运使一事,但是吴转运已于庆历年间病故?与这宋庠又有何关?再者说了,吴转运早于宋庠中进士,怎么可能会是门生?”
韩执也摇摇头,道:“这就是最疑惑的地方——不是有同名同姓,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要咱家帮韩少卿一查究竟?”张茂则一时之间也是不知道是如何回事,便是如此说道。
“自然是可以的,”韩执一拍手,道:“多谢张公公。”
张茂则轻轻摆手,道:“但是这也并非是全面都帮的,韩少卿可有什么特别想查,但是无从下手的,可以先和咱家说,届时才好吩咐下去。”
“其一,庆历元年吴遵路升任江淮发运使时,制词拟定过程中的往来文书;其二,吴遵路病故后,其家人与宋庠之间有无银钱往来。”
“这两件事,第一件咱家可以帮,但是第二点,咱家不用查,都可以告诉你。”张茂则道:“吴遵路生平清明,深得爱戴,若是他的家人会收受贿赂,那都不会有此名声。”
“史官记录其事时,只余一句‘家无余财,唯书数箧。性廉俭,莅官无苛政’。”
韩执微微颔首,却又追问道:“张公公所言极是,可我听闻庆历元年吴遵路升任江淮发运使时,本不合规制,却得以破格提拔,此事在朝中曾掀起波澜,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张茂则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吴遵路在常州任上政绩卓着,尤其在应对灾荒时手段得力,名声渐起。恰在此时,江淮发运使一职空缺,宋庠时任翰林学士,力荐吴遵路。”
“枢密使宋庠因子与匪人交结,出知河南府。而当时知制诰为欧阳修,按例,当由欧阳修署此制,可档案里却只有宋庠的亲笔签注。”
“吴遵路迁发运使时,余方知制诰,宋公忽持制词稿见示,言‘官家特旨,勿循常例’。此不怪哉?”
听完张茂则这一番话,韩执就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然后问道:“欧阳先生回应天府了吗?”
张茂则微微摇头,道:“欧阳永叔去年底才从颍州移知应天府,前段时日,还是在处理越国夫人私盐案中死去的学子,此刻尚且在京中。”
“那太好了!”韩执一拍手,“稍后就把他叫来......”
韩执还激动着呢,但是张茂则却是轻轻压下了他有些激动的手,道:“韩少卿慎言。欧阳永叔如今是应天府知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岂可随意传唤?”
“而且其事务要紧,此时寻了人,也怕落人口舌。”
“公公莫急,这倒也简单......”韩执笑了笑,“由大理寺行文应天府,以核查卷宗为名,请欧阳先生提供当年制词底稿。待其回复后,再作计较。”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调查致词底稿,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名正言顺地把人找来了不是?”
张茂则愣了一下,然后抬手点了点韩执,笑了起来:“韩少卿这法子倒是妙。既不逾矩,又能达到目的。此法倒是可行——要的不是别的,主要是要有这个名头。
“公公谬赞了,坏主意而已。”韩执也是“谦逊”地说道。
“既无事,咱家就要回宫去了,余下之事,便是全依仗韩少卿而行。”
“是,多谢张公公今日解惑。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