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有所不知,”高煦虽对朱老三的来意心知肚明,还是想把话题扯得远一些,也是试一试水的深浅。他故显轻松地说,“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离了南京那个倒 霉的鬼地方,就没了那么多烦心的事了。你看我这乐安,东临大海,隔三差五地我就到海 边转一转,散散心。往海边一站,海天一色,浩淼无际,多大的事也没了,烦什么心?再 说,这乐安还盛产美人,走在大街上抬头就是,寂寞了就和美人们玩一玩,还有何烦扰? 刚才那几个侍女都是本地的,三弟以为如何?”
高燧心里一阵好笑,他彰德随便一扒拉,没有绝色的西施,也该有个貂蝉、杨玉环之 流,就那几个乐安的丫头要能称美人,天下真就没有东施了。到了乡间,汉王的品味也低了不少,还说什么心胸?心里这么想,但嘴里却言道:“随遇而安,还是二哥心胸敞亮, 不像小弟心思重,有个小沟小坎都屯在心里,经年累月地出不去,憋闷死了!”
高燧叹息一声,一盏茶一饮而尽,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上,却未给汉王。只这一个小小的举动,高煦又一次看透了他的偏狭,甭指望他的一点真心了。
两人都曾有过被处罚的旧事,表面上虽原因不同,实质都是一样,高煦于此心存芥蒂, 念念不忘,扯到此事时,却故意装得很轻松,更表现出同病相怜的体贴:“褫夺算什么, 王冠还不是戴在我们头上?一觉醒来,全都过去了,你要学二哥的心胸。”
高燧心中又是一阵好笑,汉王暴怒杀妾之事谁人不晓,今日却装得四海心胸了。安插 在他身边的小内侍明明说他夺嫡之心不死,私增护卫,今日却又潇洒得没事人一样看海逍 遥了。到底看看你是真逍遥还是假逍遥。
顿了顿,高燧说:“对我的处置也算不得什么坎,倒是二哥那次我意难平。二哥错哪儿了,有如此之罚?震动京师、震动天下的颜面扫地啊!到头来还是太子假仁假慈,猫哭 老鼠,谁不知他在背后捣鬼告状,却在皇帝跟前、在群臣面前落一个宽仁厚德的好模样。 二哥有所不知,他的人已遍布朝堂上下,连你我的府里都有了,除了给他当眼线,干了恶 事又被他嫁祸,而后又放出风说我为他透露什么,离间你我兄弟以保他太子之位。去年我 发现了一个身边的逆货,问明情状就悄悄宰了。二哥也要好好查查,可不能大意!”
高煦半信半疑,如坠五里雾般端着茶盏发呆。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自己的身旁也有老 大的内鬼?他想来想去,从枚青、王斌到朱恒,再滤过一个个小内侍,都是跟了他多年的, 还真没觉着哪一个是为太子通风报信的。这样的人,敢待在他汉王身旁吗?
见高煦入了辙,高燧一阵窃喜,就凭你那点转轴轴,还要和我斗法?差得远呢!他拧拧眉,做沉思状,继续煞有介事,“六年前南京笪桥的溺水事件,我的人看的真真的,明 明是太子府的人将三五个乞丐换了装束,推进护城河中,顾佐查来查去却栽赃到二哥的身上,皇帝的心中就是你我兄弟在故意生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年在南京,这类事情高煦做的太多,现在想来也有点过,但那是气急败坏的恶作剧, 搂不住。具体到什么笪桥、太平桥的他哪里记得?是太子真做了,还是老三又信口雌黄呢, 未辨真伪。他只是含含糊糊点点头,叫人换了一壶热水并亲手为赵王续上。高燧惊讶之际, 也见到了他来山东的一线曙光,汉王的这扇门已经开了一道缝,接下来一定会洞开,有人 高马大的朱老二在前边撑着,就有了一张抵挡利剑的盾牌,他朱高燧尽可以在安全的后方 放开手脚了。
“所以我说,我的坎不是坎,”高燧义愤填膺,由激动而涨红的脸写出了一个一奶同 胞面对“栽赃”的忿忿不平,“二哥的坎才是我心中最大的坎。靖难时出生入死多少战功? 许愿都甭说了,只是今日,皇太子若真有个大兄的样子,上敬下抚也就罢了,可他如此险 恶,罗织罪名,欲置我兄弟二人于死地,我又岂能坐以待毙?皇帝北征,又是他监国,大 权在握,我们既要万分小心,不被他算计了;还要想办法反守为攻,搞得他顾首不顾尾, 我们才踏实。二哥以为如何呢?”
“三弟所言甚是!”到底还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高煦似乎被高燧的三寸不烂之舌 打动了,他目光殷殷地看着暗自得意的高燧,“依三弟之见呢?”
“顾首不顾尾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想办法把他逼下太子的宝座,由二哥荣登太子之 位,小弟的心愿就了了。”
这么敏感的话题,高煦登时一激灵。小精豆子,看这架势,真到那一天,还轮得上二哥我吗?高煦假意推托,试探高燧的反应。
“我一介武人还真不懂什么治国之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推小弟做太子,我只愿做个高枕无忧、优哉游哉的快乐王爷!”
想太子之位都想疯了,贬到山东了也没断了和宫里的联系,跟这儿唱高调,套我话? 那就给你,不就想听几句糊弄话吗,高燧不假思索地“噌”地站起:“二哥此言差矣!小 弟此举和往日所为,一心一意都为二哥,若有半点私心,天打五雷轰。”
“坐,坐,你且坐下,莫发毒誓,会折寿的。”高煦起身把高燧按在椅子上,“二哥也是真心话,前些年心头不平,也确实闹腾了一番,如今年岁大了,尤其是到乐安后,常看看宠辱不惊、亘古不变的大海,启迪不小。觉得这王爷挺自在的,不像皇帝,日理万机, 累死累活的。读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觉着置身在世外桃源里,争斗的心就淡了。小 弟一来,我的心又活泛了,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兄弟共同主政,共把大明江山延续后世。”高煦还在试探着。
“二哥不应我,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高燧显得很急很气也很诚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好、好,二哥应你了。”高煦做出了感动的姿态,拱手冲高燧揖了揖。高燧平静下来,现在他要探探已入辙的傻哥哥到底怎么打算了。 “接下来,二哥如何施谋?” “方才不是说了,想做个逍遥王了结此生,就没琢磨。”高煦故意思考了一阵,“三弟非要扶哥哥一把,我也不能癞狗扶不上墙啊!还就想着从太子身边的人下手。黄淮、杨 溥、金问在狱里关了七八年,皇上不说杀也不说不杀;如今,夏原吉、吴中又关在内官监; 要尽快把蹇义、杨士奇扳倒,羽翼去了,他的身边没人了,就不再有人给他说话。还就是想法子上皇帝那儿告他的状,几千里之外,你说什么皇帝都得信。”
高燧这才注意到,汉王在言语中提到父亲也只称皇帝而不称父皇,说明他的父子情也和自己一样,淡薄了。他甚至想,皇帝在北征中突然死了,老大能应对这样的局面吗?他是不是有机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