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赵三娘失踪在驿站,周遭人来人往,比之张五娘失踪的山林更容易寻到线索,这才在此停留查探。
孙大娘虽被这理由说服,但到底是不放心,还是追问道:“少卿如今可找到线索了?既是一伙人,难道当真是让略卖人掳去了?那赶紧派人去追啊!晚了让他们运去远处卖掉了,可如何是好?!没了五娘,我后半辈子可怎么过,我不如死了算了……”
孙大娘说着,又扑在薛和沾腿边扯着他的袍子哭嚎起来。
薛和沾只觉额角直跳,果儿见他似是耐心即将耗尽,忙上前拉起孙大娘,道:“如今案子尚未查清,我们不能中途透露线索,否则一旦让那恶人知晓我们要查到他,万一他狗急跳墙,或许会危及两个娘子的性命。还请大娘耐心些。”
果儿这番话连哄带吓,总算将那孙大娘哄住了。薛和沾又托驿长与柴四将孙大娘送回去。
一番折腾下来,小丁也冷静了下来。
薛和沾复又问他:“你昨夜,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丁看了一眼老孟,摇头道:“我没看清,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旁边有动静,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只看见有人将一个包袱塞进老孟的铺盖里。我起先以为是老孟嫌马厩冷,就回来睡了。以往冬日里他也会回来,最近深秋降温,夜里是冷了不少,我就没当回事,翻个身又睡了。”
果儿蹙眉:“若是如此,你怎知那包袱里装着什么?”
小丁眼神闪了闪:“我早上醒来,见旁边没有人,铺盖摸着也是冷的。我心里好奇,想知道老孟半夜回来藏了什么东西,就趁其他人没醒,偷偷打开看了一眼……”
老孟在旁急道:“我昨夜并未回去!”
小丁垂下头,小声咕哝:“夜里黑的那样,我只看见一个人影,也不知到底是谁。”
薛和沾黑眸眯了起来,盯着小丁:“你方才还说老孟昨夜没有回去过。怎地此刻又突然改口?”
小丁瑟缩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辩解:“我方才……方才怕你们冤枉了老孟,我自来龙首驿就是孟兄带我做事,他算是我的师父,也如我阿兄一般,我……我自然要护着他说话。但我……”
小丁说着,垂下头,不敢再看老孟的眼睛:“但我的确没看清那人是谁。”
老孟听见小丁说自己如他阿兄一般,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待听到最后一句,唇角又浮起一抹苦笑。随即他突然跪在薛和沾面前,道:“这包袱是小人的。但昨夜小人绝没有回过驿户居所,至于这包袱为何在驿户居所,这些银饼又从何而来,小人不知。若是少卿因此怀疑小人,可暂将小人拿住,但请少卿不要为难小丁,他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害我。”
小丁闻言猛地抬头,面前的老孟虽然跪着,但他宽厚的身躯依旧如一堵高墙一般挡在小丁身前,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般护着他。
小丁眼眶骤然红了,但他紧抿着唇,到底还是扭开了头,不敢再看老孟的背影。
薛和沾见状,与果儿对视一眼,果儿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薛和沾颔首,对老孟道:“自今日起,至此案查清,你不可离开龙首驿后院半步。”
说完,他与果儿都没有再看小丁一眼,只将那萨珊银币作为证物拿走。
见薛和沾和果儿都走了,老孟才缓缓起身,他将那些信整理好,重新放回包袱里,对小丁道:“继续干活吧,把剩下的这点柴弄完,你刚好歇两天,或者让驿长给你安排个前堂轻省点的活计。这几天就别来后院了。”
小丁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阿兄……我……”
老孟没有等他说下去,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幼弟如今应当也如你这般大了,我盼着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担心服役劳苦,没人照顾他……”
“阿兄,对不住!”小丁猛地对着老孟磕了一个头,鼻涕眼泪哭了满脸。
老孟见他如此,张了张口,声音也有几分哽咽,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抡起了斧头:“起来,干活!”
说着,便又干脆利落地继续砍柴。
小丁跪在地上颤抖着肩膀抽泣,那一下一下的砍柴声,仿佛劈在他的脊骨上,让他直不起腰来。
半晌,他才擦干眼泪,起身默默地码放着木柴。后院里仿佛又恢复了薛和沾与果儿来之前的宁静。
待暮食时分,驿长亲自给老孟送了饭菜,一边叮嘱他切不可离开后院,一边止不住地叹气。
小丁最后看了老孟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跟着驿长离开了后院。
天色昏暗,后院没了赵三娘和小丁,只有马儿偶尔打着响鼻。
这一切皆是老孟最熟悉的日常,十几年来,无数个夜晚,他都是如此,一个人在后院守着这些马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获自由,骑着马儿驰骋于天地间,寻到他的弟弟妹妹,一家人找个依山傍水的村落安个家,最好就如龙首驿这般富足安宁。
但此刻,这宁静的后院忽然让他感到几分压抑,碗里冷了的饭菜也变得难以下咽。
他将饭碗放在一旁,翻身爬上马厩的草棚上,望着天边亮起的长庚星,默默发起呆来。
而此刻,驿户居所附近的树林中,小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跑。在他身后,一个黑影正不断逼近。
那人头脸都用黑色布巾包裹,只露出两只凶厉的眼睛,手中雪亮的剔骨刀在月光下闪着骇人的光。刀上还带着一丝猩红的血迹,正是方才刺在小丁肩上留下的。
小丁每跑一步,肩上的伤口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鲜血顺着他的后背蜿蜒而下,那种温热黏腻的触感让他更加恐惧,忍不住边跑边哭了起来。
“阿兄,阿兄救我……”
小丁哭着哭着,眼前被泪水模糊,看不清脚下的路,他不慎踩到一块碎石,身子向前栽倒,狠狠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