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阿凌的声音带着惊惶的颤音，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死死指向斜下方那片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的黑暗里。
“那里好像有光！”
众人被阿凌的惊呼声攥紧了心，忙不迭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当真浮着一点极淡的莹白。
那光太微弱了，像是谁不小心蹭在墨块上的一点粉笔灰，却又异常稳定，在周遭翻涌的浓黑里，固执地亮着。
像枚被遗忘在深渊里的碎星，明明灭灭间透着股说不清的执拗。
“真有光……”队伍里的洛离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下坠带来的气促，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是失重带来的幻觉。
随着身体持续往下坠，那点莹白像被清水晕开的墨滴，一点点舒展、清晰起来。
原本模糊的光点渐渐有了范围，周遭的黑暗仿佛被它逼退了寸许，一道朦胧的轮廓慢慢显现在光晕外围——竟是一方悬空的石台！
那石台看着足有两间屋子大小，边缘并不规整，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老骨头，却透着股沉甸甸的古朴。
更奇的是，石台边缘萦绕着薄薄的白雾，那些雾气不飘不散，就贴着石面轻轻流转，像给石台镶了圈流动的纱边，让它在这死寂的黑暗里，凭空多了几分缥缈的仙气。
而那道莹白的光，源头也愈发清晰——正是从石台中央散发出来的。
随着距离拉近，能看到光芒是从一块半嵌在石台上的物件里涌出来的，那物件约莫半人高，形状像是块不规则的玉，光透过它的纹路漫溢开来。
在石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光斑里还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关在里面的萤火虫，正安静地翕动翅膀。
“是座石台……还悬在半空？”阿凌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惊的。
“这光……是那石头自己发出来的？”
旁边的阿野举着快要烧完的火把往前凑一凑，试图看清更多细节：“看着像块玉石，可哪有玉石能这么亮的？而且这石台……下面是空的啊！它怎么不掉下去？”
话音刚落，那莹白的光忽然轻轻晃了晃，台边的白雾像是被惊扰的水纹，猛地向外漾开一圈，又迅速缩了回去。
众人的心跟着一揪，眼睛死死盯着那方石台，连下坠带来的失重感都仿佛被这诡异的景象压了下去。
“是落脚的地方！”望轻低呼一声，声音里裹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又透着压抑不住的亮。
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草搂得更紧，指尖能摸到孩子后背细弱的颤抖。
小草原本憋红了脸要哭，被这突然亮起来的光一打，抽噎声竟奇迹般地轻了。
她把滚烫的小脸更深地埋进望轻的衣襟里，只露出半只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往那片莹白处瞟，小胳膊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圈着望轻的脖子。
“别怕，”望轻低头蹭了蹭孩子柔软的发顶，声音尽量放稳，可悬在半空的身子还在轻轻晃。
“你看，那里能站人呢。”
说话间，风好像小了些，那方石台的轮廓愈发真切。
能看到台面上积着薄薄一层灰，边缘的白雾被气流吹得微微翻卷，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石，看着倒结实。
中央那团光更亮了，把望轻的脸照得半明半暗，映出她眼里又惊又喜的光。
小草含着手指头，小声哼唧了一句：“望轻姐姐……”
“嗯，我在。”望轻抬手擦掉孩子脸颊的泪珠，指腹触到一片温热。
“等下咱们就落在那里，好不好？那里有光，就不黑了。”
话音刚落，石台突然轻轻晃了一下，中央的光也跟着闪烁了两回，像是在回应。
望轻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把小草的脸按在自己怀里，生怕那光会突然熄灭。
这可是她们在这片无边黑暗里，唯一能看到的希望了。
希长的目光死死钉在石台边缘，方才只顾着看那团莹白的光，竟没留意石壁上的异样。
此刻借着中央的光亮仔细瞧去，他浑身猛地一震。
那青黑色的岩石上，赫然也刻着“人枢”二字！
这两个字比别处见过的刻痕深得多，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烫进石头里，笔画边缘还带着些崩裂的石屑。
更诡异的是，笔画之间竟隐隐流转着莹光，那光与石台中央散发的莹白如出一辙，顺着笔画的走势缓缓流动，像极了血管里奔涌的血液。
“这些字……在发光！”他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悸，伸手就要去触碰。
指尖还没碰到石壁，就觉得一股微暖的气流顺着字痕漫出来，把他的手轻轻推开。
“别动！”旁边的望轻急忙拉住他，怀里的小草被这声喊惊得缩了缩脖子。
望轻盯着那发光的字，眉头拧成一团：“你看这笔画，像是……像是活的。”
可不是么？那莹光在“人”字的撇捺间打了个旋，又顺着“枢”字的竖钩蜿蜒而下，明明是死物上的刻痕，却透着种呼吸般的韵律。
希长凑近了些，甚至能看到光里浮动的细小光点，正随着笔画的走势聚散，仿佛有无数生命在字里蛰伏。
“‘人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希长喃喃自语，指尖悬在半空，不敢再动。
那发光的字像是有某种魔力，看得久了，竟让人觉得眼前的石壁在慢慢融化，而这两个字正从石头里挣扎着要钻出来。
石台中央的莹光忽然亮了几分，石壁上的“人枢”二字也跟着呼应，光芒陡然炽烈起来，把周围的白雾都染成了一片通明。
众人下意识地眯起眼，再睁开时，只见那字里的光已经凝成了细细的光带，正顺着石壁缓缓向上攀爬，像在绘制一幅看不见的图谱。
阿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凝重，像块石头砸进众人紧绷的神经里：“不是字在发光，是石台下的东西。”
众人一愣，忙循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希长更是猛地后退半步，借着中央的莹光低头去瞧石台底部。
方才只顾着看石壁上的字，竟没留意石台下方的景象。
只见石台并非凭空悬着，底部边缘隐约缠着些暗褐色的藤蔓状东西，粗如儿臂，紧紧扒着岩壁缝隙。
而那些“人枢”二字的笔画深处，正有极细的光丝顺着石纹往下淌，像雨水渗进泥土，最终都汇入石台底部那团更深的阴影里。
“那底下……藏着什么？”望轻压低声音，怀里的小草似乎察觉到不安，又开始小声啜泣。
阿野的身影在上方晃动了一下，声音隔着风飘下来，更显沉郁：“你们看那些光流的方向，字只是个引子，真正发光的源头在石台下面。刚才字的光变亮，是底下的东西在往上涌……”
话音刚落，石台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石壁上“人枢”二字的光猛地收缩，随即又暴涨开来，那些光丝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在字里疯狂流转。
众人低头去看石台底部，只见那片阴影里竟泛起了涟漪般的微光，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底下苏醒，正透过石台的缝隙，一点点往上窥探。
下坠的风势越来越急，石台已近在眼前，灰白的轮廓在莹光里愈发清晰。
众人离台面不过数丈距离，能清晰看见石面上交错的刻痕，以及中央那团光雾里浮动的细尘。
望轻深吸一口气，怀里的小草紧紧攥着她的衣襟，指节泛白。
她看准石台左侧相对平坦的区域，猛地蜷起双腿，双臂将孩子搂得像铁箍一般。
后背擦过石台边缘的岩壁时，粗粝的石头刮得布衫沙沙作响，带起一阵灼痛。
她借着这股摩擦力顺势一滚，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石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踉跄着往前冲了三步才勉强站稳。
怀里的小草被她护在胸前，只隔着衣料感受到轻微的震动，吓得依旧闭着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没发出一点哭声。
几乎就在望轻落地的瞬间，右侧传来“砰”的重物坠地声。
洛离拽着阿凌的手腕，两人像断线的风筝般砸在石台上，激起一阵粉尘。
阿凌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洛离反手将她往怀里一带，自己却被惯性带着踉跄了两步，后背撞在阿凌身上。
两人重重撞在一起，膝盖都在石面上磕出了红痕，可那只紧握的手始终没松开，指缝里还嵌着彼此因用力而冒出的冷汗。
“咳咳……”阿凌咳了两声，抬头看向洛离，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你……你抓得我手快断了。”
洛离喘着气松开些力道，指尖却依旧缠着她的手腕，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断了也比摔下去强。”
望轻刚稳住身形，就转头看向上方。
阿野和希长正一前一后往下落，阿野瞅准空隙，蜷身砸在石台中央的光雾旁，落地时闷哼一声，半天没爬起来。
希长则借着一股气流斜斜掠过，脚尖在石沿上一点，旋身站稳，只是裤脚被岩壁划开了道大口子，渗出血迹来。
石台被这接二连三的撞击震得微微发颤，中央的莹光忽明忽暗，台边的白雾像受惊的蛇般扭曲着，渐渐漫上众人的脚踝。
希长抱着阿梨往下落时，眼睛死死盯着石台边缘，刻意避开中央那片泛着莹光的区域——方才那光里流动的诡异气息让他心里发怵。
下降的势头渐缓，他屈膝蓄力，双脚刚一沾地，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顺着鞋底猛地窜上来，直透骨髓。
他低头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脚下的石台哪里是什么普通岩石，竟是一整块浑然天成的墨玉！
玉质细腻温润，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油脂光泽，那些交错的刻痕深陷其中，边缘却光滑如玉，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磨过的。
可这墨玉偏生凉得吓人，像是刚从万年寒冰里捞出来，连空气都被染上了一层冷意。
“阿梨，站稳了。”希长扶着怀里的女孩，轻声提醒。
阿梨刚从惊吓中缓过神，小脸煞白，抓着他衣袖的手指还在发颤。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风声，阿野的身影如一片坠叶般落下，双脚在墨玉上轻轻一点，便稳稳站定。
他甚至没看周围的人，目光像两束锐利的箭，直直射向石台中央那片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地方。
那里的光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隐约能看到光芒是从一块半嵌在墨玉里的玉琮中透出来的。
玉琮上刻着细密的纹路，与石壁上“人枢”二字的笔画隐隐呼应，光流顺着纹路游走，在墨玉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那东西……不对劲。”阿野的声音低沉，目光紧锁着玉琮，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光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希长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凑近了些。果然，在那片莹白的光雾里，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影子在飞快地穿梭、聚散，像一群被关在玉里的游鱼，正循着某种规律游动。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说些什么，怀里的阿梨却突然“呀”地低呼一声，指着玉琮颤声道：“那、那上面的纹路……好像在变！”
众人凑近石台中央，方才被莹光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
哪里有什么想象中的秘宝，只有一个半人高的石匣静静立在那里。
石匣通体青灰，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表面布满细密的凿痕，显露出古朴厚重的质感。
莹白的光并非来自什么奇异玉石，而是从石匣周身的缝隙里丝丝缕缕渗出来的，像一群不甘被束缚的萤火虫，在匣身周围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希长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石匣的盖子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盖子中央，赫然刻着一个比石壁上大出数倍的“人枢”篆字！
篆字笔画苍劲古朴，笔锋处带着刀锋凿刻的凌厉，更惊人的是，笔画之间流转的莹光比别处都要明亮，像一条条鲜活的光脉在缓缓搏动。
望轻牵着小草凑过来，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光……真的像在喘气。”
可不是么？那莹光顺着“人”字的撇捺起伏，到“枢”字的弯钩处又轻轻一顿，明暗交替间，竟与活人胸腔起伏的频率隐隐相合。
阿野伸手去探，指尖还没碰到石匣，就觉一股温热的气流从篆字笔画里涌出来，带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有颗心脏正在石匣深处有力地跳动。
石匣的缝隙里渗出的光越来越亮，甚至能看到匣身表面的凿痕被光流填满，勾勒出匣身原本的轮廓。
竟是个人形的轮廓，头、身、四肢样样俱全，仿佛匣子里装着一个被凝固的人。
“这匣子……是个人形？”阿凌看得后背发毛，下意识往洛离身边靠了靠。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人能回答。石匣盖子上的“人枢”篆字还在发光，笔画间的莹光忽然加快了流转的速度，像奔流的溪水，在石匣表面冲刷出层层光晕。
那跳动的节奏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咚、咚、咚地，与众人的心跳声渐渐重合，仿佛要把所有人的气息都牵引到一处去。
希长盯着那篆字，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发紧：“之前石壁上的小字，还有这匣盖的大字……‘人枢’到底是什么？是钥匙，还是……”
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不安已经蔓延开来。
阿梨摸着心口说道：“我觉得应该是碎玉。”
就在这时，石匣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缝隙里的莹光猛地暴涨，又瞬间缩回，像一次剧烈的呼吸。
匣盖中央的“人枢”二字光芒大盛，笔画间的光流突然冲破边缘，在墨玉台面上漫开，竟顺着那些交错的刻痕，缓缓织成了一张发光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