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案件与家族诅咒有关。
来到公馆后,这一背景很快就显露出来,成功得到了名侦探难以抑制的吐槽——“又是一个老土至极的设计......”他现在是越发确定那个爱伦·坡患有某类创作者的强迫症了!
包括侦探先生在内彼此并不认识的六位客人,在管家约翰先生的介绍下明白了各自的身份,他们都是公馆已逝的老爷范伦丁先生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像是这种将子女都聚集在一起的行为,很明显是和遗产继承有关。
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原先合法的继承人都去哪儿了?一个如此热衷于制造私生子的老富翁总不会没有任何婚生子女吧?
哦,他们十分巧合的全都死了。管家约翰告知了这一点,最后一位范伦丁家族的合法继承人甚至刚刚去世没多久,正巧就是侦探先生来这里之前破获的凶杀案中的死者。
——这个世界警方工作的效率还真是迅速,竟然这么快就通知到“家属”这边了吗?
像是这种合法继承人全都相继死绝的情况,即便原本没有家族诅咒这回事,也绝对能立刻现编一个像模像样的出来,更别提像范伦丁这样古老的家族,总是不缺少秘闻和诡异之物的......
像是某颗被范伦丁家族世代珍藏的红宝石,某幅疑似地狱主题的古董油画,还有地下室里中世纪时期留下的不明符号......凡是能与神秘挂钩的物品都能成为诅咒的载体,只需要在这世袭的公馆逛一圈,就能从仆从们口中听到各种各样的诡异传说。
在这种蒙昧的氛围下,听到那个绝对不科学的遗嘱,似乎也十分合情合理了:
“‘我的子女中,解开家族诅咒之人,就能继承我的全部遗产。’这是老爷留下的遗嘱。”管家先生是如此说的。
因此,即使暴风雪将众人困在了公馆内,所有人都必须在这里住上三天,也没有人焦躁于离开一事。
尽管原先他们确实恐惧范伦丁家族的诅咒,担心如今成为继承人候选的自己也沾染上那种因果,但现在,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探索这座公馆,找出范伦丁家族被诅咒的真相了。
无论诅咒的源头是什么,他们都会效仿中世纪的猎巫行动,将那邪恶之物焚烧成灰烬的!
当然,侦探先生没有做这种愚蠢之事的必要。
就算其他人全都相信所谓诅咒,他也知道这个故事必然与超自然力量无关。
江户川乱步不会忘记他在这里的目标——破解书中所有杀人案的真相。
书中所有杀人案......“所有”究竟是如何定义的?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做到,只有一种可能,接下来不管发生多少杀人案,凶手必然是同一个人,否则根本无法做到提前破案离开这个世界......
而现在,所有继承人都有了初步的杀人动机。
那么,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公馆内第一桩案件的发生......它将会发生在深夜,这是在事前叙述中早已知道的......
如果足够顺利的话,找出那个案子的凶手,把连环杀人案扼杀在萌芽,就可以出去了......
十分顺畅的思路,不是吗?
若是与谢野晶子在这边,可能会欣慰于乱步的状态不错,然后必将遭到他的强烈反驳:如果使用超推理的话,或许都不需要等到案件发生,现在就可以找出潜在的凶手,这才是名侦探应有的速度!
江户川乱步现在也不得不对自己说:爱伦·坡的叙述出现了太过明显的破绽......但他总不会一直这么有失水准下去......
名侦探现在就好像回到了遇见社长前的那种状态,无法分清何为普通人,何为聪明人,何为寻常,何为超常规......
这么下去,他会输。晚上的案件,按照那家伙显眼的创作“强迫症”,绝对是密室杀人案......像是此类“不可能案件”,他向来都是使用“超推理”解决的......
他会输。——他此刻混沌得十分合理的思考让他得出了这个结论。——这怎么能算状态不错呢?
但是,当然还有另一种思路——不是错觉,他没有任何认知错位,他的思维没有任何阻碍,就和平时一样......
那么,他是被骗了吗?可是,没有眼镜的他不可能使用超推理。所以,欺骗他的人其实是......
这一思路的最终结论是,他不是异能力者。
这又怎么可能呢......超推理,明明就是他的异能力!——社长不可能骗他!
这就是乱步当下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社长欺骗了他。
在两种思路间挣扎的江户川乱步无法代入自己的角色,哪怕在两个世界他都是侦探,但现在,他无法代入的正是“名侦探”这一角色......
他近乎麻木地和那些卖力演出的、性格各异的未来嫌疑人们一起吃完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就连最后那道精心烘焙的点心也不再能引起他的任何情绪波动,虽然他确实好奇地品尝了一下......如果他的异能力还在,倒是会悠哉地为这真实到不行的味蕾体验夸奖一下那位坡君的异能力。
这本该是十分可爱、讨人喜欢的异能力,但这个异能力让他无法使用“超推理”,就是世上最讨厌不过的异能力了!
直到夜晚的尖叫声将他惊醒,当他和其他被这尖叫声引来的人一起奔赴至凶案现场,他知道,他必须选择一条路了......
那是一间乍一看十分完美的密室。显然,“作者”没有再犯低级错误,犯下低级错误的是他。——在早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却睡着了。
或许不是睡着,而是昏迷?是凶手做了什么手脚......其他“继承人”也和他一样吗......还是说,是因为“侦探”的身份才受到这种针对......
已经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他的对手所准备的,似乎是会让“超推理”都感到棘手的案件......他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来不及去管无法使用异能力的他能否解决眼前的案件,在他的大脑叫嚣起“太麻烦”前,侦探先生发现自己已经迅速地勘察完了现场、尸体和每一个人的细节......
死者是伯顿先生,第一发现人是管家和另一位遗产竞争者露易丝小姐。
据说,露易丝和伯顿约好了今晚要彻夜研究古籍上记载的某个与诅咒相关的秘闻,天知道他们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这种合作关系的,但此类合作在侦探小说中说来又十分常见......
总之,露易丝小姐久久等不到伯顿先生,便来到他的房间外敲门,却发现无人应答,于是担忧的她便喊来了管家先生......管家开门后,他们便看到了伯顿先生浑身是血地坐靠在沙发上......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被害人是被利器刺穿心脏而亡,从伤口看应该是三棱形刀刃,而凶器不在现场;
飞溅的血迹以一种完整的轨迹撒在死者前胸和沙发前的地毯上,这意味着凶手是站在沙发后把手绕至前方将刀子刺进伯顿先生的胸前的,是为了避免沾染血迹吧......
并且行凶过程十分顺利,没有什么反抗的痕迹......或许当时的伯顿先生就像他一样陷入了突然的昏睡中......
这个年代流行的迷药是什么?颠茄的中毒症状会很明显,那么,是鸦片酊?或者......曼陀罗?
他这么想着,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和点心碟闻了闻:热巧克力......杏仁蛋糕......草木味......看来曼陀罗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又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在晚餐时也吃了杏仁蛋糕,却不觉得口味有问题,他也不记得自己有食用曼陀罗后的口干症状......晚餐并不是正确的时间,那会儿离案发时间太远了......
此时的众人并不关心侦探先生的一举一动,侦探在案发现场总是有这样的行动自由;但事实上,他们也并不关心伯顿先生的死因,现场出现了一枚传说中的不详的红宝石,大家正对此议论纷纷......
诅咒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回到人群中的江户川乱步厌倦地听着那些故弄玄虚的愚蠢对话,心想:这大概就是推理小说中用来营造悬疑氛围的那种定式的废话,而案件真正的关键是——
紧锁的门窗,窗外的雪大得无法视物,几乎寸步难行,窗台上也没有任何痕迹,伯顿先生自己的钥匙就在他脱下来的那件西装外套的口袋里,而唯一有备用钥匙的管家在案发时段有多名佣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明......
以及......找不到任何手法的痕迹可以破解这个密室......
眼前的这起密室杀人案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快要压制不住那些想要奔跑的思绪了:
不是用手法制造的密室,那么,结合昏迷症状,就只剩一种可能......相当无趣的可能......但这本刻意至极的小说会就这么简单地、毫无创意地进行下去吗......
离开死者房间后,嫌疑人们开始尽职尽责地为这出剧场倾情演出。
“如果约翰先生的钥匙没有弄丢过,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下的案件,一定就是因为家族的诅咒!诅咒操控着伯顿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裁了!”
——自裁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使他未必就这么确信甜点里有迷药的成分,但是,凶器去哪儿了?还有,自裁的人不可能坐得这么正,袖口也必然会有血迹......说起来,根本没有带走凶器的必要吧......
“在下一直将所有钥匙贴身携带,”管家先生保证道,“绝不可能有人盗取或是偷偷拿去拓印。”
“所以,果然这枚不详的红宝石就是诅咒的源头吧!那么,只要销毁它,就能破除范伦丁的诅咒了!”
是的,即使伯顿先生明显是被刺身亡,凶器消失,甚至衬衫上还有凶手擦拭那把三棱刀血迹的痕迹,但这些愚蠢的npc们还是坚称这是诅咒作祟......
或许也不该太过呵责他们的愚昧,毕竟目前看起来,这确实就像是无解的密室——就连大名鼎鼎的名侦探沃格先生都没有发表什么高见......他们又怎能轻易说这是谋杀呢?
江户川乱步还未完全适应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新名字——舍尔曼·沃格(Sherlmen Voger),那邀请函上是如此写的,十分拗口的外国人名......
但若是这帮人非要他做好侦探的本职工作的话,他其实也可以提醒他们,只需要搭配那位显而易见的帮凶,所谓的密室就不存在了......
毕竟,除了陷入昏睡的他,能提供不在场证明的本就只有管家一人罢了,那么,其他四人都可能成为那个潜在的真凶......
但他们显然不是那么需要他的提醒,比起谋杀,他们更热衷于其他.....于是,本该开始问询环节的侦探先生得以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他发现自己依然没兴趣尝试这种普通侦探干的活......
是啊,前面的推理也还不错,但本应更快才对......普通侦探的思考,实在是太无聊了......
但他却也阻止不了,那些愚昧又无聊的对话不断飘进他的耳朵:
“可是,这样一来,遗产由谁继承?这枚红宝石是伯顿先生自己从库房拿回来的吗?”
“不,我原本也想调查这颗红宝石的来历。我去库房的路上碰见了伯顿先生,我们俩进去的时候,红宝石已经被取走了,后来他还提起过,他对地下室的符文更感兴趣,他认为那个符号和撒旦有关......”
“没错,我就是和伯顿先生约好一起研究我在书房发现的与撒旦有关的古籍......”
管家先生又在这时恰如其分地开口了:“既然大家都认为伯顿先生死于红宝石的诅咒,那么,我想,从库房取走这颗红宝石的人之后就可以继承范伦丁的遗产。”
“什么——?!”“嫌疑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连江户川乱步也不由得侧目了:不可能如此明显吧......自己跳出来认领这颗红宝石的难道不就是凶手吗?那还需要他这个侦探破解什么真相?找到凶器吗?
“你的意思是......就算那个家伙多半是故意将这枚不祥的红宝石偷偷放在伯顿这里,这才害死了他......遗产却依然归他?”
“杀人的是诅咒罢了。”管家先生这离奇又冷漠的言辞因为他过于平静的态度显得理所当然起来,“而在下只是按遗嘱办事。”
众人顿时陷入一片哗然,一开始说话的两人和露易丝小姐立刻露出了懊悔之色:他们刚刚没有想到管家先生会是这样的态度,一时嘴快说了太多,显然失去了认领这枚宝石的资格!
但是,最终结果是——宝石无人可以认领。
除侦探先生外,只剩下另一位海德先生......但谁都知道他取走了阁楼上那幅古董油画,就好像大家都知道沃格先生并没有去寻找任何诅咒之物一样......
没错,海德先生无法证明他就是从库房取走红宝石的人......这本该是多么合情合理的人选,而他竟然没有准备任何能和他串供的“目击证人”,就这样错失了继承遗产的“好机会”......
原先那三人在短暂的错愕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又立刻无耻地推翻前言,要重新认领这枚宝石了。
眼见大家争执不下,管家先生站出来试图“息事宁人”:
“或许红宝石并不是真正的诅咒之物,又或者,诅咒之物不止一件......兴许伯顿先生是因为探究撒旦才被诅咒而亡的......我是说,我们当然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观察,这样才更保险些。”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如同得到了某种暗示,继承人们全都同意了管家先生的说法。
“该不会还有另一则遗嘱,如果范伦丁先生的子女全死光了,约翰先生就能继承范伦丁家族的全部遗产吧?”有人不放心地问道。
“并没有这种事。”仿佛洞悉了他们的心思,管家先生淡定地回道,
“府上的所有下人们都知道,如果到了那种地步,范伦丁的直系血脉都被诅咒所害,在下和其他家仆会被遣散,这座公馆会被银行拍卖,最终所有的遗产都会以存款的形式由范伦丁先生的一位身在异国的远房外甥继承。”
“......”眼前这出曲折的闹剧是江户川乱步无法再评说“幼稚、老土、无聊”的程度:他已经无法判断这些人是否真的迷信诅咒的存在了,兴许有人已经明白伯顿先生是被谋杀的,这里存在一个罪犯......
但是,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些人仍然想要“顺理成章”地继承范伦丁家族的遗产。
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十分明显,他们会想方设法地杀死其他继承人,反正,只要带上所谓的“诅咒之物”,在这座公馆内,就能“名正言顺”的逃脱杀人的罪名......
表面上看,或者说,“作者”希望他看到的剧情走向,似乎并非他之前所想的“凶手是同一人”......但凶手又十分明显的只会是同一人,并且这个故事无疑会发展到只剩下一位继承人为止......
以及,同样作为继承人的他,也会成为被下手的对象......这意味着他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以上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也并不怎么准确。——江户川乱步看了眼管家先生,对方的眼神十分自然地掠过了他,没有任何要和他对上一眼的意思。
他没有选择像个合格的侦探那样当场宣告,“这不是诅咒,而是谋杀”,只是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已经没什么好调查的了。
暴风雪山庄的第一场凶杀案已经落幕,如果他想以体面的速度赢下挑战,至此,线索已齐。
对于必须在三天内分出胜负的挑战而言,不必再横生出其他支线,那样只会显得这本要素繁多的小说太过低级......
如果他能使用“超推理”,现在已经可以寻找凶器了吧......而这一步骤,原本也只需看一眼就行......
随着房门关上,他在壁炉前坐下,刚刚短暂飞驰过的思维又沉寂了下来,一切回到了原点,不,或许比原点进了一步:
社长为什么欺骗他,他怎么可能不是异能力者......明明还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超推理”是异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