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入了她的夜，成了她的梦。
只是倦眸微睁，却看不见他的影子。眼前灯火昏暗，影影绰绰的朦胧中她想寻觅他的影像，却被迎面吹来的冰冷，带着血的腥臭，吹醒了她迷离的意识。
她苦笑，他的呼吸，只会在另一人的枕畔，属于另一个人的梦。
她透过另一个人的眸，默默地将他填充入自己空荡的记忆，让她那痛苦枯燥的每日，终于有了一抹暖色。他的呼吸，是熟悉和温暖的影像，是夜深拥着另一人时的深情，她却只能如偷情般地，亏心窥视。
许是时来运转，又或是天意弄人，她借着她的身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一刻，令她微醉的笑容，令她沉溺的呼吸，都成了真。
可她的理智不许她逾越，不许她抢占另一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于是她只能痛苦地沉沦在这份甘中透苦的情愫中。
或许昊天这辈子唯一一件能让她不会厌恶的事就是将她投入了深狱，无意中替她中止了这段本不该存在的感情。于是他再次成了她的梦，当梦醒之时，她总想再看看他的模样，可回答她的，是夜的空洞，和风的冰冷。
让梦碎，令心死，这样命不久矣的自己在面对死亡之时，会坦然得多吧？
只是为何，在她即将放下之时，又要给她这样一个如此真实的梦呢？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只是这梦，为何醒来后还是梦呢？
沈云舒轻叹，望着坐在床边出神的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听闻沈云舒的叹息，上官韬回身调侃道：“醒了？没想到你比清懿还能睡，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沈云舒收拾好心底纷乱的思绪，回以一笑：“双生姐妹嘛，自然是像的。”
上官韬没有接话，只是笑道：“睡了三日，该饿了吧？方才御膳房送来了早膳，你要不要吃点？”
沈云舒没有拒绝，也不顾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便下床坐到了桌旁，挑了一块桂花糕塞到了嘴里。
见她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上官韬又忍不住取笑她：“云舒，以前你用膳时那副优雅的模样去哪了？”
“又不是清懿的身体，何必装模作样呢？”说着沈云舒又塞了一块，一边吃一边皱眉嫌弃道，“我说韬韬，到底是你的回忆不靠谱还是你们御膳房的御厨厨艺太差了，这小破玩意儿还不如你做的好吃呢。”
听着沈云舒的抱怨上官韬只觉得有些好笑，他的厨艺当年可是名满天下的妙手天厨所授，比起普通的御厨可是更胜一筹。只是他也不戳破，略有些自嘲地调侃道：“云舒，你这话到底是在损我还是在骂那些御厨？”
“都有。”沈云舒一脸怡然自得，东西一样不少地下肚，嫌弃也一句不少地抱怨着。
上官韬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那副孩子气的模样，纷乱的内心平静了不少。许是不用维护着许清懿的形象，眼下的她似乎更随性了，把骨子里那份灵动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因为神秘，因为她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仙子，让当初在尘世中浮沉的他被她所吸引。
那沈云舒吸引自己的原因又为何呢？他想，应该就是她的通透与灵动吧。
望着基本空荡的碗碟，上官韬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确实有些地方挺像。
“饱了吗？不够我再让人拿点过来。”
“不用了。”沈云舒随意地擦了擦嘴角，若有所思地说道，“韬韬，我有个想法，或许我之前想的是错的。”
“嗯？”
“或许，这些并不是幻觉，而是青龙所创造出来的空间，就如落神谷一样。那样，这里的一切都是实物，这里的人，都是真人……”
上官韬心底一颤，马上又重归平静，淡淡地说了一句：“即便如此，这里的人也都是青龙创造出来的吧？”
“没错，四神确实有创造生灵的能力，因而青龙在造人伊始便能决定他们的意识，控制他们的行为。就严格意义上，他们只能算有着人类躯体的傀儡，即使他们有着自己的意识。”
“那么……还是要杀的……”上官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且，即便这是真人，我也没有退路不是吗？”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关于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
“嗯。”沈云舒深深地吸了口气，凝视着上官韬轻声说道，“我想……我找到了离开天界的方法……”
“真的吗？”上官韬欣喜若狂地起身，抓着沈云舒的肩激动地问道。
“韬韬，你冷静点。”见到上官韬欣喜的模样沈云舒眼底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将上官韬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慢慢地向他解释自己的想法。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青龙制造的幻觉，只是好好休息了三日后，我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若这是幻觉，那我的出现，本身就是最奇怪的地方。若是没有实体可以让我的神识寄宿的话，我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你面前？因此，这里最可能的就是落神谷一样独立于现实世界外的空间，而这副身体，是真实存在的实体。”
“也就是说……”上官韬似乎想到了什么。
“只要封锁住这个身体的所有灵气，切断和本体联系，我的神识就可以永久地留存在这个身体里。牺牲一个身体，换来自由，我想还是挺值得的。”沈云舒的神情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上官韬却在她眼底看到了跳动的希望，他想，她此刻的心底应该是无法平静的吧。
“云舒……”上官韬握着沈云舒的手，却发现自己亦是心潮澎湃，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沈云舒侧头靠在上官韬的肩上，闭着眼低声地问道：“韬韬，若是我真的能离开这里，也必须封住所有的灵气，届时，我将是一个一无所长的凡人，那时，你会像保护清懿一样保护我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亲口跟他说，她需要他的保护，不知为何，上官韬的心底居然有了莫名的悸动。
“唉……傻丫头……这是当然的。”上官韬有些无奈地笑道，“我之所以会在此处，不就是为了你们两人吗？”
沈云舒掩嘴轻笑道：“韬韬，我发现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明明是为了清懿，还非要捎带上我。”
上官韬也不反驳，有些事情本来就不能戳破，只是微微笑道：“无论如何，只要能让你获得自由就好。”
“但愿吧，毕竟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看得过重届时只会失望更甚。”沈云舒合眼慢慢说道，她不是不渴望自由，只是谨慎的她在追求希望之时，也不忘考虑失望的情况。在心里将希冀捧得越高，失望之时也就跌得越惨，这种痛苦，在五年前她孤身留下阻挡天人之时已有了透骨的感受。
感受到身侧之人那激动中的小心翼翼，上官韬轻声安慰道：“会成真的，一定。”
这个世界中的一切亦真亦假，让人倍感真实之时又深刻地体会到其虚假可笑的一面，让沈云舒在听闻宫人口称王妃殿下时也不由在惊诧中笑骂。
“不曾想这出戏竟是如此情节，莫非青龙要将你的人生重新安排？”
上官韬却也不惊，只是挥手让人退下，淡淡地应道：“毕竟我已过弱冠之年，强行让十数年前的事直接在我身上重演，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也是。”沈云舒也笑，“那我这样算不算鸠占鹊巢呢？要不你再穿嫁衣戴凤冠让我迎娶一次吧？”
“别胡闹了，这不过是青龙的恶意罢了。”上官韬眼底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被沈云舒的调笑所影响，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盛极的笑颜，微笑着。
只是沈云舒闻言却气鼓鼓地瞪着他，笑颜转瞬换成了一脸不悦。
她本就是以逗弄上官韬为乐的性子，可如今上官韬面对她的逗弄却越发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着实令她郁闷不已。即便聪慧如她，浅尝爱情的她又怎能懂如今上官韬变化如此之大的心思呢？
一如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摆好了自己的位置，便可坦然地面对上官韬一般，他亦是如此。
情已萌，便难收。
可他们都选择将其放在心底，不说破，不越过，各自明白对方的心意便好。只要不越过那条线，他们都可以尽其所能地为对方付予温柔与关怀。
看着沈云舒恼怒的模样，上官韬不禁想起了当初被她戏弄而两腮泛红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可笑。分明就在不久前，可此时的他却觉得当初真是太过年轻，竟被这样的小丫头抓住了弱点，戏弄得心猿意马，手足无措，想来不禁令人发噱。
如此想着，他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沈云舒一双碧色的水眸怒睁，一张樱桃小嘴微撅，轻声怒骂间令人不觉惊惧，反倒是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美。
若是当初，被许清懿沉脸一吼，估计自己就彻底安静了，不想如今被这样一模一样的脸吼着，自己竟然还有心情欣赏她生气的模样。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变脸的速度实在有些快。”上官韬自然不会将自己心底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否则嘴皮上讨不到便宜，估计沈云舒会在手头上讨回来，至少目前，自己还惹不起她。
“要你管！”沈云舒故作凶狠地横了上官韬一眼，半晌才回过味来，又换上一副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上官韬，“不对，不对。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到底是什么呢？”
上官韬一脸坦然地任沈云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游移，丝毫不觉有什么不自在。若说不同，他倒也觉得沈云舒与之前不太一样，许是没了许清懿这层身份的限制，她的言谈举止更加肆意，一言一行都带着小姑娘的娇蛮。他承认，他是很享受这种小性子的，或者说，他更庆幸她还能留着这些小性子……
“你说，青龙是否对你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不然你的心绪怎么会这么平静？”沈云舒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皱着眉头对上官韬问道。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可如今他居然平静得快让自己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了，这实在太过怪异。或许是这几日太过安逸，让自己打出生以来便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失去了准确的洞察力，到此时才察觉出异常。
上官韬看着她微蹙的眉头，伸手轻轻地将其抚平，才慢慢地说道：“或许是因为静心咒的缘故吧，青龙说过这心法可以令人平心静气。”
静心咒自然有效，让他除了在面对沈云舒时，内心居然平静得如一汪清泉，也让他在沈云舒昏睡时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但更多的是，没了心事，他面对沈云舒时心底不再彷徨，唯有淡淡的欣喜，与放不下的心疼。
他明白自己不可对许清懿有所背弃，但天意将她送到了自己身边，只要不跨过那条线，他自然不介意给予这个可爱又缺爱的女孩多一些关怀。所幸沈云舒是个聪慧通透的人，她也明白两人之间的界线所在，她适可而止地，在他的包容里挥霍自己少有的任性。
“无趣。”沈云舒不满地哼哼了两声，生活里少有的乐趣缺了一项着实不怎么令人开心。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对一切都刨根问底的讨厌性格，略微抱怨了几句后，这事也就掀过去了，很快，她又把话题拐回正题了。
“韬韬，我问你，这几日你是否见过你父皇和母后了？可有什么异常？”
“见过了，暂时未有何异动。”上官韬平静地回答道，“虽然和我记忆中的场景有些许出入，但确实与当年的父皇母后如出一辙。不过，应该快了。”
“嗯？”
“我打听过了，今日是四月初十，景阳之变，是四月十一，景阳之变的隔日，便是我的生日。”上官韬平静地述说着他心底的往事，想当初他一夕从高高在上的皇子沦落成祸国殃民的罪人，内心的落差是何等剧烈。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却已不似当年那般恐惧与愤恨。
“还恨吗？”沈云舒问道。
“恨。”上官韬如实回答道，“但已经不甚在意了，这段过往早已不是我最重视的事了。”
沈云舒却也不理上官韬的回答，一脸坏笑地对他说道：“既然还恨，青龙给了这么好一个机会，我们一起好好地闹一场吧？把当年不敢也未能发泄出来的怨恨，还给那些于你有亏的人吧？”
望着沈云舒的一脸坏笑的模样，上官韬最后一丝烦闷好似被清风一扫而光，微微笑着应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