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顺着她凌乱缠结的发丝，嘴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无奈地笑道：“云舒，别闹。”
“去去去，我又不是孩童，不许弄我头发。”沈云舒拨开上官韬的手，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
“那你还总是这么顽皮。”
“本姑娘乐意。”沈云舒见上官韬那含笑的模样，心底很是不悦，她就是喜欢看他慌乱的模样，如今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生无聊。
“不过真没想到，青龙居然会让我第一个遇到你。”上官韬有些不理解青龙的用意，他本就乐见他挣扎的模样，又为何会让他在青龙殿中遇见沈云舒本人？抑或，这又是他设下的陷阱？
“谁知道那条莫名其妙的龙在想什么呢？”沈云舒似乎对这个问题兴趣寥寥，起身向门口走去，“在这里等我一会。”
“好。”上官韬目送着沈云舒离开房间，心中却已有千般思绪纠缠。他愿意相信沈云舒，却无法相信青龙，以他以往的态度来看，若那人真是沈云舒，事情定不会那么简单。
上官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听闻门外响起的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吱呀一声低响，沈云舒推门而入，上官韬抬头望去，却在她映入眸中之时顿时有些恍了神。
却见她一身红衣，艳丽似火，一头灰发稍带湿意，随意地散落在肩上，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在红衣的映衬下却不显病态，反倒添了几分可人的柔色。见惯了她白衣素妆的模样，这般艳丽的红装淡了她几分清丽，添了几分娇媚，比起以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影更叫人移不开目光。
见上官韬目光有异，沈云舒只道他是觉得这身红衣俗气，不满地嘟囔道：“别看了，我知道这衣裳太艳了，可谁叫这里是青楼，翻遍了所有地方也只有这身可以凑合了，其他不是更艳就是伤风败俗。”
“外边没人？我听着明明有喧闹声的。你那般模样还能有人看着你翻衣裳？”上官韬不禁失笑，敢情这丫头刚才是出去抢衣服了？不过也是，那一身带血的囚服，看着着实令人心痛。
“有啊，反正是青龙制造的幻境，把人绑了直接翻不就得了。”
“也对。”这举动确实符合沈云舒的性格，上官韬暗自思忖道。
“不过适才我大致看了一下，这倚翠居果然是直接与紫华城相连的，不过我却无法离开这倚翠居半步，想来应该得待你完成青龙的试炼后其他区域才会具现吧。”
“云舒，你知晓我的生辰吗？”
“哈？你没头没脑地问什么呢？”沈云舒对于上官韬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感觉莫名其妙的。
“你暂时别管，先回答我。”
“你又没告诉我，我哪里会知道？”沈云舒白了上官韬一眼。
“很好，很好。”确定了心底的疑问，上官韬不由开怀笑道。
沈云舒抬眸看了上官韬一眼，大致明白了他问这个的用意了。
与沈云舒猜测了相差无几，上官韬带着沈云舒在倚翠居里绕了几圈，那些还在他记忆中留有印象的人纷纷在谈话间对他发动了攻击，只不过功夫不济，三两下就被上官韬解决了。
“奇怪……这里发生的事好像和我的记忆有所出入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沈云舒有些不以为然，“本来我的出现就已经与你的记忆有所出入了，再加上这里发生的事情，我猜这个幻境是以你的记忆为基础具现的，但幻象的行为应该是由你的行为决定的。”
谈话间，上官韬还来不及回答，周围的景致再次虚化，待得迷雾散去，他才发现自己与沈云舒已经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了。
“这里是……景阳宫……”原本已经有所模糊的记忆随着眼前的场景而逐渐明晰。他本想淡忘的，也确实在慢慢淡忘，却又在此时从内心深处生生勾出。
“这就是你当年居住的地方吗？”
“嗯……”
“怎么了？下不了手了？”沈云舒抬眼看着上官韬那目露犹豫的模样，低声问道，“不过是虚幻的人偶罢了。”
“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的皇兄……更何况……若是我杀了他们，那场景……”
“那也不过是个梦而已不是吗？”沈云舒的目光锐利如芒，“韬韬，你自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心结，却不知自己只是深埋心底不愿面对而已。你被流放群荒山之时正当年少，那件事在你心底留下了阴影，你无法确定你的父皇为了这个舒国是否可能再次将你作为弃子，因此你对这份亲情并不信任，我应该所言不差吧？”
“没错……我还在恨他……是他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上官韬合眼叹道，果然自己的心事她一清二楚。云舒，你的心思为何如此玲珑？
“那你就恨吧。”
“嗯？”沈云舒的回答让上官韬有些出乎意料，“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放下呢。”
“为何要放下呢？”沈云舒毫不顾忌形象地躺倒在上官韬的床铺之上，晃着腿笑道，“既然没找到原谅的理由，那又凭什么让人放下呢？就像我对上官轩琦一般，我可以理解他的行为，但我依旧恨他。纵使他有天大的苦衷，但受苦的是我们，凭什么要我原谅他？”
“云舒……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我居然还挺喜欢你的离经叛道。”上官韬坐在沈云舒身边笑道，她的话有时总是离经叛道的，但却总能莫名地抚平自己内心的波澜。
对于上官韬的恭维沈云舒似乎有些不领情，颇有些不服地应道：“离经叛道？何为离经叛道？世俗的条条框框难道都是真理吗？你不仁，我不义，这难道不是人的本心吗？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皆有来由，由因而起，有果得报。”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通透。”上官韬望着沈云舒那清澈得似乎能窥见灵魂的碧眸说道，他不是不知道她黑暗的一面，可是她给他的感觉就是清澈而通透的人儿。
“那与我们又有何干？只要你看得开不就行了？对你感情坚定哪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心生嫌隙？既因一个梦就有有所猜疑，那他哪又值得你付出感情？虽然不可能，若清懿仅仅因为这个梦就对你有所猜忌，那她也不值得你爱。你试想一下，你若梦到这种场景，你会真的认为清懿想害你吗？”
“当然不会。”上官韬笑得煦如春风，他也明白，只是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却仿佛多了令人坚信的力量。
“那不就完了。”沈云舒闭眼不去看上官韬的笑容，自我催眠般地说道，“不要犹豫，也不要彷徨，我会陪着你的。只要从这里出去，你就不再是那个只能追逐着清懿影子的人了。”
“好……”上官韬轻声的应道。
许是太过疲倦，又抑或是在他身边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松弛，不过片刻，沈云舒便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有多久没有在夜里安然入眠过？
一年？
两年？
十年？
或许从她出生那日伊始她便未安眠过。
但此刻，身上再无枷锁压身，亦无伤痛刺髓，只是这样轻轻松松的感觉，便能让她感觉到身为一个人的短暂幸福，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他。
上官韬静静地看着蜷在他的身边睡得如同小猫一般的沈云舒，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丝，不由轻声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这样毫无防备的一面，就像……”
话至此处，上官韬出乎意料地被自己的话给惊到了，他短暂停滞的手指顺着发丝的慢慢地抚上她白皙的脸庞，轻掠过她柔软的唇瓣，苦笑着自语道：“就像清懿刚失忆时那样……云舒啊云舒，你到底和清懿是什么关系呢？”
只可惜沈云舒睡得太沉，并未听到他的呢喃。
到底从何时起，他渐渐开始从沈云舒身上发现许清懿的影子呢？一开始他本以为这是因为她借由许清懿的身体出现所产生的错觉，但此时他很清楚眼前的她并非借由许清懿的身体出现，为何还会有这种错觉呢？是因为她的容貌吗？或是她的声音？
明明两人在性格到行为举止上都有着明显的不同，但他却总觉得她们从骨子中所透出的那股气质，却是惊人神似的。再加上，沈云舒时时在不经意间所展现出来的一些举止，更是与许清懿惊人的相似，让他不得不一再怀疑沈云舒的身份。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
若说许清懿是他的爱人的话，那沈云舒毫无疑问是他的红颜知己，且是心存恋慕的红颜知己。
自景阳之变后，上官韬的心境有了巨变，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却鲜少有人能看清他的笑容隐藏的是什么心绪。
只是凡事皆有意外，而这个他所未曾预想的意外，便是沈云舒。若实事求是，问及他何人能解他的思绪，那人并不是许清懿，依旧是沈云舒。
他与许清懿的相遇从一开始便是场有预谋的闹剧，只是这闹剧演到最后，却让不少人深陷其中。那时的许清懿太过清冷，与他之间不过貌合神离，即便她可以，她也无心去注意。直到他们分离，再重逢，那时她已失去了她的记忆，如孩童一般单纯，又怎能看穿他的心思？
只有她，从初逢之时，便通透地旁观着一切，幽深的目光早已看穿了自己。她清冷，却又顽皮；残忍，却又纯真；疯狂，却又理智……
他也说不清身边的人儿到底是怎样的人，神秘而又矛盾。她有着许清懿的独特气质，与之相同的容貌，却又有着许清懿所没有的丰富情感。她极其善于隐藏自己，却又在某些时候敢于将自己的爱恨情仇表露无遗，相对于许清懿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她更似一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奇女子。
不过数月的光阴，她便在这短短的时间中，深深地将她的身影烙入了他的心底。
他真的希望沈云舒就是许清懿所伪装出来的模样，那样，他与她之间那无处安放的情感便可有一方归处。只是无论怎样，他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许清懿煞费苦心地伪装成失忆的模样究竟是为何。更何况，从其他地方，他又能发现沈云舒这个人是活生生地存在的。无论从刘之毓的反应，还是从许清懿失忆时的模样来看，她们又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而如今，在他再次陷入困境之时，因缘际会之下她居然以自己始料未及的方式回到了自己身边，在震惊之余，他才惊觉自己心中更多的是欣喜。只是这欣喜，注定不能持久，他与她之间的问题，依然存在。
许清懿的存在，依旧是两人绕不过的坎。善于隐藏的她可以收起自己所有的情感，云淡风轻地陪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做不到。短暂的别离让情愫萌动，那红装缀饰的丽影所引发的一瞬怦然，让他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在心存恋慕之时，在她身边还能做到心如止水。
他静静地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温柔似水的目光在她的脸庞上流连，仿若要将她揉入自己的眼中，再也无法忘却。
许久，他才苦笑着挪开自己的视线，他想，他是真的心动了。
未及爱，却已有情愫。只是他与许清懿之间的感情，真的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吗？从相遇伊始，他与她之间的感情已经混入了许许多多说不清的情感与责任，只是，他未觉。他从未想过自己究竟是为何爱上许清懿的，直至将她放在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但是对于沈云舒，这份情感却简单而清晰。但就是这样简单而情绪的情感，却因他与许清懿之间那复杂纠葛的情感，渐渐地缠成了一堆乱麻。
“云舒啊云舒，对于你，我究竟该如何呢？”这一声长叹，未达她的心底。
她不想，也不能让自己的情感成真。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她坦然地享受着自己从未有过的轻柔梦乡，任由身侧的人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