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最后残留的母亲那带着调侃余韵的声音,被一声干脆的“咔哒”彻底切断。
沫白握着那部老旧的电话,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沉默如同实质的雾气,在他周身弥漫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只是将听筒轻轻放回座机,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
“......”
他选择性地屏蔽了母亲那句玩笑。此刻盘踞在他心头的庞然大物,并非少女朦胧的心事,而是那件足以搅动星河命运的20级科技品——omnitrix。
它像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锚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意识深处。
【每个象限的沫白会有些差异】
放下电话,一个更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浮现,那就是今晚睡哪?
房车内的空间本就捉襟见肘,每一寸都被旅行的痕迹填满。
沫白正盘算着主动提出睡在副驾驶那狭窄的座位上,将相对舒适的沙发留给田马克爷爷时。
田马克那洪亮而爽朗的声音已经响起,他粗糙的大手正拍打着那张沙发,脸上是坦然的笑容,“今晚你就睡这吧,保管你睡得舒坦!”
这安排让沫白着实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推辞:“马克爷爷,这怎么行,您.....”
话未说完,田马克已经不由分说地开始整理沙发垫,动作麻利得像是在部署一项重要任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唉!甭跟我客气!沙发这位置,我这把老骨头躺下就起不来了,还是副驾驶好,就这么定了!”
几番婉拒如同石沉大海,沫白看着田马克那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终只能带着点无奈和感激点了点头。
“那....谢谢您了”
随后的旅程,仿佛沿着一条似曾相识的轨道滑行,却又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偏差。
他们遭遇了形形色色的敌人:从街头寻衅的地痞,到觊觎外星科技的强盗,甚至还有几波装备古怪、来路不明的佣兵,就是没了一个奇怪的疯狂博士。
每一次冲突都险象环生,每一次脱险都惊心动魄。
然而,沫白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最关键的时刻——没有从天而降的金属球体,没有炫目的绿光,更没有那个标志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魔贾斯。
这个巨大的缺失,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吞噬着沫白最初的笃定。
夜深人静,躺在颠簸的房车沙发上,望着车顶晃动的阴影,他忍不住一遍遍地质疑。
“难道我看了假的动漫??”记忆的胶片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可现实却冷酷地背道而驰。
“还是说这不是我想的那个动漫??”一种深切的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好在,旅途本身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活力。
沫白惊异地发现,即使失去了那神奇的腕表,田小班依然如同一颗未经雕琢的钻石,在战斗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她的身手矫健得不可思议,反应快如闪电,面对危险时那份本能的勇气和机敏,让沫白刮目相看。
更令他意外的是自己——腰间那把为防身而挂上的长剑,握在手中时竟有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
挥动、格挡、突刺.....那些精妙的招式仿佛早已刻入骨髓,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陌生又无比亲切,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奇异感。
既然结果是好的,沫白便不再深究这莫名天赋的源头。
这个充斥着未知与战斗的暑假,意外地成为了他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日复一日的并肩作战,共同经历生死边缘的考验,那份最初因“剧情”而起的联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沉淀、发酵,转化成了某种更为深沉坚固的羁绊——一种近似于亲人的、难以割舍的情感。
时间如同指间流沙。
当盛夏的尾声悄然逼近,带着离别的气息,他们再次回到了故事的起点——那片承载着初遇与无数未解之谜的森林。
这一次,主动提议踏入林间的不再是沫白。
“我们去森林里走走吧?” 小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目光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沫白询问的眼神。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静谧的森林。
银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林间小径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沫白腰间的长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冰冷的金属在月色下偶尔折射出一丝寒光。
这一个暑假的“丰功伟绩”,让他们结下的仇家名单长得惊人。
这柄剑,成了他无声的护卫,提醒着平静之下暗藏的汹涌。
森林深处,万籁俱寂。
只有风穿过林梢时,树叶彼此摩挲发出的沙沙低语,以及两人脚步踩在厚厚落叶上发出的、细碎而清晰的嚓嚓声。
这份宁静,如同易碎的琉璃,却被小班一声轻柔却异常清晰的问询骤然打破。
“你说......”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勇气,“如果我们一起待久了,你会不会感到厌倦?”
沫白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侧过头。
月光恰好落在小班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认真,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困惑。
像是被这反问戳中了某个开关,小班瞬间鼓起了腮帮子,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用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控诉的眼神牢牢锁住沫白,模样可爱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
“因为某人要背着我回国!” 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怨念,“我怀疑是不是你烦我了,想偷偷跑掉!”
沫白被她直白的指控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脸颊,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幽暗的树影。
“这不是没时间解释嘛.....” 他试图辩解,语气带着点干涩,“不是在打仇家就是在打仇家的路上,哪有空.....”
【此乃谎言】
真相是,他害怕,害怕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害怕听到她带着哭腔的挽留,更害怕自己会在那份难过面前动摇决心,却又无力改变父母公务调动的现实。
他选择了最笨拙的逃避。
小班显然看穿了他蹩脚的借口。
她不为所动,固执地追问道,声音带着不容敷衍的坚持。
“快说”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月光似乎变得更加清冷明亮,将两人的身影清晰地勾勒出来。
沫白脸上的嬉笑之色如同潮水般褪去,神情变得异常沉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高悬于墨蓝天幕之上的那轮明月。
清辉洒落,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低吟。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许只是短短几息。
沫白终于收回了望向明月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会”
这个单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中了小班。
她猛地僵在原地,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在这时,一阵夜风毫无预兆地掠过林间,带着森林深处湿润的凉意,调皮地卷起两人的发丝,缠绕又分开。
沫白的嘴角,就在这阵风中,悄然勾起一抹极其温柔的弧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月光般轻柔地落在小班震惊未褪的脸上,声音里蕴含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但,一定是我离开世界那天”
一瞬间,沫白的神情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但这丝异样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
他不再言语。小班也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林间的月光下,四目相对。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默契。
夏夜的清风带着微凉的触感,温柔地拂过他们的脸颊、发梢,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两颗悸动的心。
谁也没有再开口,任由这份沉默在森林的怀抱里蔓延、沉淀。
不知过了多久,小班眼中那层震惊的薄冰终于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明亮、带着水光的晶莹。
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温暖又带着点狡黠的弧度。
她抬起手,没有用力,只是用拳头轻轻地、象征性地捶了一下沫白的手臂,声音里带着释然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那就是100年后咯?”
月光下,两人相视而笑,森林的静谧温柔地包裹着他们。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看不见的维度悄然转动。
他们此刻尚不知道,那份关于“百年”的期许,在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面前,或许.....显得太过奢侈。
有些离别与考验,远比想象中来得更早、更猝不及防。
后来,如同所有故事终将翻页,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沫白与小班在家门口道别,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湿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没有太多煽情的言语,只是一个用力得指节发白的拥抱,一句含糊的“保重”,他便转身踏上了归途。
小班的身影在视野里逐渐缩小,最终被葱郁的林海吞没,只留下心头一片空落落的回响。
回到国内熟悉又稍显陌生的环境,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某个阳光刺眼的午后,在一条栽满梧桐树的林荫道上,沫白毫无防备地撞见了一个身影——那位姓苏的女生。
她似乎总是能精准地出现在他不经意的时刻,衣着考究,神态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矜持和....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啧”沫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撇了撇嘴,心里那点刚平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像水底翻腾的气泡。
“有钱了不起啊!”*他对着那远去的、仿佛自带聚光灯的背影,无声地腹诽了一句。
这评价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不服气与莫名排斥的酸涩。
说起来,两人的渊源纠缠得比藤蔓还深。
早在童年,命运的丝线就把他们系在了一起。
在自由国暂住的那段日子,因为小班心心念念一款限量版游戏机,沫白焦头烂额之际,最后竟是这位“阴魂不散”的苏小姐,不知动用了什么门路,轻描淡写地就帮他搞定了。
东西送到时,包装精美得如同艺术品,让小班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更久远的记忆碎片里,是更小的年纪。那时的苏小姐,行为举止简直判若两人。
她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逮着机会就脆生生地喊。
“白马王子!” 这称呼喊得理直气壮,喊得沫白头皮发麻,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如今回想起来,除了那份令人窒息的“热情”,还有一个细节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沫白清晰地记得,自己从未对她透露过名字。
可那个梳着小辫子、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却能准确无误地、字正腔圆地叫出“沫白”两个字。
那份笃定,仿佛早已铭刻在她小小的认知里。
回国后的日子,跨越重洋的联系,便维系在薄薄的信纸上。
沫白铺开带着淡淡木浆香的信笺,用钢笔吸饱墨水,一笔一划地书写着国内的琐事、新学校的见闻。
信纸折了又折,塞进信封,贴上邮票,承载着少年的思绪飞向大洋彼岸。
小班的回信总是带着她特有的跳脱和活力,字里行间仿佛能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在最近的一封信里,她提到田马克爷爷接到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已经出发了。
“爷爷没说具体是什么,” 小班的笔迹透着一如既往的乐观,“但爷爷可是最厉害的水电工!我相信他一定能搞定的!” 信纸末尾还画了个充满信心的大拇指。
沫白读着信,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仿佛能看见小班挥舞着小拳头、一脸笃定的样子。
田马克爷爷的本事,他当然毫不怀疑。
然而,命运的巧合有时精准得令人心头发凉。
就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清晨。
餐桌上还弥漫着早餐的香气,父母却穿戴整齐,神情是沫白很少见到的凝重。
母亲走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沫白,爸妈接到一个紧急任务,要出门一段时间”
父亲在一旁补充,语气尽量放得平稳。
“在家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功课别落下”
和远行的小班描述田马克爷爷时如出一辙——没有任务的具体内容,没有归期的确切时限,只有一句语焉不详的“紧急任务”和匆匆离去的背影。
大门轻轻合上,隔绝了父母的身影,也留下了一室陡然放大的寂静和沫白心中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刺骨的疑虑。
这过于相似的“巧合”,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咚地一声砸进他平静的心湖,激起的涟漪带着令人不安的回响。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沫白却感到一丝寒意,正顺着脊椎悄然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