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就是百米深渊。
苏凌月大口喘息着,肺部仿佛塞满了火炭。
她知道这时求饶无用,这帮人是“守序同盟”培养出的死士,脑子里早已被清洗干净。
她突然松开捂着伤口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粉色的、早已停产的儿童电子表。
那两个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看懂这女人的垂死挣扎。
苏凌月高高举起那块表,手指颤抖着按下那个褪色的按钮,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串字符:
“小舟与小月,生日同频,命运互证!”
那是她和叶雨馨在那个该死的实验室里,为了哪怕多活一天而编造的暗号。
手表发出“滴滴”两声,紧接着,一段奇异的复合声波滋啦滋啦地响了起来。
那不是音乐,而是一种模仿心跳和呼吸频率合成的节奏——那是当年“静音科”用来安抚高危实验体的特定频率。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两个端着枪的男人动作突然僵住。
那段声波像是某种刻入骨髓的指令,瞬间唤醒了他们潜意识中对“治疗时间”的服从。
他们的枪口垂了下来,眼神中的杀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涣散。
“废物!”
一声暴怒的吼叫从后方传来。
赵明远从掩体后冲出,手中的自动步枪直接抬起,“清除干扰源!”
子弹打在苏凌月脚边的碎石上,崩起的石屑划破了她的脸颊。
苏凌月没有退缩,她猛地扑向身侧一堆乱石。
那里有个视线死角。
她在扑倒的瞬间,咬破手指,在岩石背面飞快地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那是两个交叠的三角形。
小时候逃出实验室那天,她和叶雨馨约定过,如果走散了,看到这个符号,就是活路的方向。
与此同时,七座山头的钟声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物理撞击,更像是一种带着情绪的嘶吼。
叶雨馨站在塔顶的风口,那台老式扩音器连接着她的终端。
她把母亲留下的磁带、实验室里那堆发霉的数据,还有周医生临死前的录音,全部打碎重组,编进了这段共鸣之中。
声音顺着山风,灌进沿途所有的村庄。
这一次,没人再跪拜。
山脚下的村口,一个正在剁猪草的老妇人突然停下手中的刀。
她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啊!”老妇人把头磕在泥地上,血水混着泥土,“那天二妮根本没疯!是他们……是他们穿着白大褂把人拖走的!说是为了大家安静……为了安静啊!”
哭声像是会传染。
田埂上、院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停下动作。
那些被药物和钟声封存了十几年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那道名为“安宁”的大坝。
有人发疯似的冲进屋里,抄起铁锨就把墙上那个只会报时的喇叭砸得粉碎。
采石场上空。
徐墨辰趴在崖顶,那个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战场。
“动手。”
没有废话。
阿福忍着腿上的剧痛,拉开手中最后两枚催泪弹的拉环,顺着风向扔了下去。
白色的烟雾瞬间在谷底炸开。
徐墨辰从崖顶一跃而下,手中的消防斧借着下坠的力道,狠狠劈在一块松动的巨石上。
“轰隆”一声,碎石崩落,起起漫天尘土。
这不仅是掩护,更是为了扰乱下方人员的听觉定位。
混乱中,枪声大作。
徐墨辰像一头猎豹冲入烟雾,消防斧背直接砸晕了一个试图开枪的守卫。
他不需要看清,在这片混沌的战场上,他的直觉比眼睛更准。
“都别动!”
烟雾渐渐散去,赵明远的声音带着困兽般的疯狂。
他退到了悬崖边缘,左臂死死勒住苏凌月的脖子,右手高举着一个红色的引爆器。
“徐墨辰,你赢不了。”赵明远脸上满是血污,但眼神亮得吓人,“只要我还活着,仪式就不会停止。这山底下埋了一吨炸药,大家一起去见祖宗!”
苏凌月脸色惨白,呼吸艰难,但她望着徐墨辰,轻轻摇了摇头。
徐墨辰停下脚步,手中的斧头还在滴血。
他距离赵明远只有五米,但这五米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赵叔。”徐墨辰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不像在对峙,“你那个早夭的女儿,叫赵小满,对吧?”
赵明远浑身一震,眼神瞬间变得狰狞:“闭嘴!你不配提她!她是为家族牺牲的圣女!”
“是吗?”
徐墨辰没有移动,但腰间的便携音箱里,突然传出叶雨馨清冷的声音:
“让他听听这个。”
紧接着,一段充满杂音的录音吱吱啦啦地响起:
“爸爸……我要爸爸……这里好黑,我想回家吃糖葫芦……”
那是五岁孩子在被推上手术台前的最后一段哭喊。
这段录音被标记为“高频情绪样本”,在那个冰冷的数据库中封存了整整二十年。
“你效忠的从来不是什么规则。”徐墨辰看着赵明远那张瞬间崩塌的脸,“是你亲手把你女儿送上祭台,只为让她尝一口糖葫芦。”
“不……不是的……那是净化……那是……”赵明远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引爆器在他手中仿佛变成烧红的烙铁。
他松开了勒住苏凌月的手,抱住自己的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就是现在!”徐墨辰厉声喝道。
还没等赵明远反应过来,一直在侧翼潜伏的阿福猛地扑了上去。
引爆器脱手飞出,顺着斜坡滚落。
一切结束时,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警笛声隐隐约约从山下传来。
七座钟亭终于安静了,如同七个死去的巨人,静静伫立在晨雾之中。
山顶的风很凉,带着泥土与硝烟的气息。
徐墨辰走到叶雨馨面前。
她刚从检修通道上来,黑色冲锋衣满是灰尘,脸上还有几道血痕。
但她的眼睛很亮,像刚被雨水洗过的星辰。
徐墨辰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被烧得变形发黑的铜片,边缘甚至有些熔化。
这是他在井底灰烬中扒出来的,是他父亲当年婚誓牌的残片。
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愿与小舟,白首不离”。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周围全是碎石与废墟。
徐墨辰单膝跪地。
他没有将铜片递过去,而是抓起叶雨馨那只布满茧子与伤口的手,将那块带着体温的铜片,用力按在自己左胸口的位置。
那里,心脏跳动沉稳有力。
“叶雨馨。”徐墨辰抬头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我给不了你教堂,也请不来宾客。这地方刚死过人,也不吉利。”
叶雨馨低头看着他,手指微微蜷缩,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
“但如果你愿意。”徐墨辰笑了,那是久违的、卸下所有防备的笑容,“从此以后,我们活着的每一秒清醒的日子,都是婚礼。”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两人身上,为这满目疮痍的山顶镀上一层金边。
叶雨馨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反手握住徐墨辰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徐墨辰。”
“嗯?”
“我愿意。”
风停了。
远处山道上,阿福正被人搀扶着往下走,回头望了一眼,咧嘴傻笑了一下。
“走吧。”徐墨辰站起身,却没有松开叶雨馨的手,“还没结束呢。”
虽然钟声已停,但这山下的路,才刚刚显现。
徐墨辰牵着她往山下走去,掌心的汗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而在那条蜿蜒下山的必经之路上,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路中央,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坐着谁。
车窗漆黑,像两块不反光的墨玉,把清晨这点稀薄的阳光全挡在外面。
徐墨辰停下脚步,手掌下意识地在叶雨馨掌心扣紧。
那种力度不是要把她捏疼,而是一种要把人锁在自己骨头里的本能。
“老熟人?”叶雨馨没看来车,只是抬手压了压被风吹乱的鬓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中午吃什么。
但徐墨辰感觉到了,她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后腰那把陶瓷折刀的刀柄。
“未必。”徐墨辰盯着车牌——那是一串普通的本地牌照,车身却干净得有些过分。
这种刚下过雨的山路,这车连个泥点子都没沾,只有一个解释:它很早就停在这儿了,比所有人都早。
车门没开,但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
一只手伸出来,两指夹着一张白色的卡片,轻轻一松。
卡片飘飘悠悠落在满是碎石的路面上。
随后,引擎低鸣,那辆车居然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挑衅,直接倒车,在狭窄的山道上做了一个教科书般的掉头,扬长而去。
徐墨辰走过去捡起那张卡片。
没有字,只有一行盲文凸点。
“是什么?”阿福一瘸一拐地跟上来,警惕地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
徐墨辰用指腹摩挲着那行凸起,眉头渐渐拧紧,像是要把那几个点给摁平了。
“一个坐标。”他把卡片揣进兜里,没多解释,只是回头看了眼叶雨馨,“走吧,有人嫌我们下山太慢了。”
下山的土路并不好走。
叶雨馨走得有些慢。
每走几步,她的左脚就会极其细微地顿一下。
那种停顿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就像是正常的避让石块。
但徐墨辰一直看着她。
走到一处溪流边时,叶雨馨忽然停下,弯腰捧了一把水。
水很凉,扑在脸上时,她借着低头的动作,死死咬住了下唇。
后颈那块暗红色的胎记正在发烫,像是有烧红的针尖在皮肤下面乱窜。
这是过度调用“共鸣”后的反噬,那种电流过载后的焦糊味似乎还残留在鼻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