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圣皇突然病重了。
突发预兆,整个宫里都慌了。
长寿殿内外亮起了烛火,太医院的所有人都被连夜召见了过来,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了,有些太医刚回家睡下,就接到了宫里铁骑十万火急的传旨。
圣皇的床前,太医轮番上前诊治。
有的匆忙开药,有的小心翼翼施针。
可随着时间的推进,却没有一个人诊断出了圣皇的病因。
白日,明明圣皇还在吃粥,一切安好。
仅仅是几个时辰之后,就突然大限将至。不仅太医跪了一地。日理万机的圣君也来了。
“父皇!”
圣君眼含热泪,声音哽咽,踉跄着走到床榻前,如同一位真正的孝子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圣皇。
这么多年来,圣皇退位后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几人能见到他的金面。
而圣君年仅十五岁就登基,圣皇一声不吭就禅位了,分明是长寿帝王,却甘愿这么早就退隐。
暗中许多流传,说圣皇自从三十年前那场大病之后,就对皇位权势没有兴趣了,一心只想追寻长生。
而圣皇也确实长寿了,自那以后一直活到了现在。
只有一个太医哆哆嗦嗦抬起头,说道:“坊间一直有传闻……当年圣皇去长寿宴求长生,给圣皇治病的那位‘仙医’曾说,给圣皇三十年的寿命,今日是不是?”
死寂的殿内,飘散着诡异的话语。
今日是不是就到期了。
所以,仙人谒语,批的命数已到了。
这似乎就不再是太医的过错,而是冥冥中已经注定的某种神数。
圣君怒瞪着他们,正要说话。
宫殿外面,一行身影徐徐靠近,门口的宦官看到那为首的身影,直接膝盖一哆嗦就跪下了。
“贵、贵人来了!”
这道声音成功让殿内又是一阵骚动,许多跪着的都震惊转身。
贵人脸上戴着一个珍珠面罩,头发盘起,顶端一盏极贵的金步摇。
对贵人来说,这装扮已经算是素的了。
宫内的人都知道,自从圣皇退位之后,这近二十年间,圣皇和贵人,一次面都没见过。
曾经的帝后二人,形同陌路。
如今,躺在榻上的圣皇几乎奄奄一息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贵人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走上了榻前的台阶。
圣君目光微动:“……母后?”
贵人没有吱声,只是目光看着床榻上的老者。
不管曾经是什么样的俊逸君王,如今,岁月之下,皮囊都已经枯朽凋零。
贵人慢慢地,半跪在了榻前,身子微微倚在床榻的一边,宛如曾经最娇柔的那一面。
她口中轻轻呼了一声:“君上。”
这一声君上让众人全部垂眸默然,包含的太多了,多到无人能承受得起。
贵人的声音依然如年轻时温柔,那饱含情绪的一声君上,也无人能再说什么话来。
旁边的圣君都低下了头,原本似乎想要阻止什么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贵人看了昏迷不动的圣皇片刻,柔柔地转向圣君,说道,“皇儿,能让母后跟你父皇,最后单独说一会话儿吗?”
圣君愣住。
底下跪着的一圈人也都暗自开始交流眼色。
圣君的目光,和太医院院正对接上了。
院正不动声色垂了几次眼眸。
就算贵人和圣皇之间有什么嫌隙,这么多人面前,贵人应该也不可能做出谋害圣皇的事情来。
况且,最主要的是,圣皇的身体,确实不行了。
这个节骨眼,根本不必要多余谋害了。
圣君似乎定了心,然后看向了贵人。
若是被知道贵人最后的请求都不被允许,传到外面,恐怕会被天下人诟病皇家不近人情。
而贵人之所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出来,估计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贵人的一只手放到了圣君的胳膊上,“起码让我和你父皇,告个别。”
同在宫中屋檐下,二十年未相见,这得是多绝情。
圣君看着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收起了眼底的潮湿,“自然应该,母后心系父皇,父皇定会转危为安。”
随后圣君从榻前,站起了身。
对着跪了一地的太医院说道,“诸卿暂且退到殿外等候吧。”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贵人和圣君。
贵人看着床榻上面色死白的圣皇,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危笑。
她缓缓地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倾身向前轻轻地擦拭在圣皇的嘴角。就宛如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一样。
“君上如今的样子,就像是三十年前,臣妾第一次服侍君上用药的样子。”
天下人都知道圣皇曾经大病一场,死里逃生,可却没人知道,圣皇是怎么“病”的。
要知道,当年的圣皇年富力壮,治世明君,是最像朝阳的帝皇。
一夕之间就得了怪病,还群医束手无策,完全查不出任何病因。
贵人更加温柔地朝前倾身,眼看圣皇紧闭双眼,似乎真的已经对外界一点反应都不存在了。但凡圣皇还有知觉,若看到身边谁在靠近,定会已经暴跳起来了。
当年贵人容冠京城,她还记得被选入宫的第一晚,她朝着龙榻上的圣皇走过去,每一步都曾成竹在胸,每一眼都曾胜券在握。
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从进宫第一天起,就知道她是要做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的。
后来,究竟是什么出了错呢?
“我曾以为,天下无不可用这张容颜来换,直到君上你,教会了我好多道理。”贵人仿佛幽幽说道。
贵人初入宫的时候,的确是承宠盛极的,宫内没有女人能和她那张脸比较。
即便彼时女人的直觉就已经告诉她,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君上,似乎并未对她动心,看她的眼神,和看后花园里最娇贵的花儿几乎没有区别。
但她不在乎,因为只要永远没有别的女人能比过她就足够了。
直到三十年前,外邦使臣第一次来朝进贡。
“君上,您一直以为,三十年前,我与外男有染,还怀上了野种,您为了顾全颜面,将我幽禁在宫中秘密生产、随后又在我产后就杀死了那个孩子。”
这是谢胥在白鸦村给吕嫣讲过的那个恐怖故事。
那是贵人第一个孩子,其实,也是最后一个。
那个遗骨还被冰冻在寝宫的地下,这么多年,只有谢胥进去看到过。还画了画像。
“君上,今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贵人缓缓凑近圣君的耳边,那双眼眸内带着幽幽的暗影,对着已经不知道听不听得到的圣君说出了一句话:“我从未与谁有染,您杀掉的,其实是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