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抱着夏鹿杰的身体,能清晰感觉到他的体温正顺着制服布料往自己怀里钻——不是温暖,是冷,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块。
泪水砸在他苍白的脸上,顺着下颌滴进衣领,她却不敢擦,生怕一松手,这具躯体就会像之前那些光点一样,“呼”地散进空气里。
“他还活着。”
韩昭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她的耳膜。
这个总爱把白大褂扣子系到脖颈的前研究员正俯在监控台前,指尖快速划过全息屏,瞳孔因兴奋而微微放大:“脑波监测仪的波动频率虽然弱,但呈现不规则震颤——这是意识体未彻底消散的典型特征。”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神经传导仪,金属触头按在夏鹿杰后颈的植入点,“看!振幅在跟着心跳起伏!”
唐婉儿猛地抬头,睫毛上的泪珠甩在韩昭脸上。
她膝盖压得发麻,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道若有若无的绿色波纹在屏幕上跳动,像只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真的?”她的声音在发抖,手指颤抖着抚上夏鹿杰的眼皮,“小杰,你听见吗?他们说你还在……”
通讯器突然发出刺啦杂音。
唐婉儿的战术背心前襟震了震,那串只有她和夏鹿杰知道的摩斯密码频率,正从频道里挤出来——是他亲手设定的“紧急联络”波段,每三短一长的蜂鸣,像极了去年冬天他们被困在辐射区时,他用对讲机敲出的报平安信号。
“是他……”她喉头发紧,手忙脚乱去按通讯键,“小杰?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唐婉儿,我在核心控制室,我抱着你——”
杂音突然炸开,混着某种类似风的尖啸。
唐婉儿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直到那阵混乱中隐约浮出一句“等我”,尾音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却足够让她的眼泪再次决堤。
同一时刻,夏鹿杰的意识正陷在混沌里。
他漂浮在一片没有上下左右的虚空中,耳边是无数个世界的低语:有主世界避难所外丧尸的嘶吼,有平行世界里于筱惠病愈后清脆的笑声,有十七岁那年老李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推给他时,木桌发出的吱呀声。
最清晰的是白思楠的声音,每一声“我在”都像一根线,穿过层层迷雾,轻轻扯着他的意识。
“我还不能走。”他在虚空中“咬牙”——虽然没有实体,但那种酸胀的痛觉如此真实。
他试图调动体内曾支撑他穿越十七次末世的核心碎片,却只触到一片星尘般的光点。
那些曾被他视作生命火种的力量,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簌簌飘散,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原来是这样……”他突然明白过来。
白思楠用钥匙本体逆转黑洞时,不仅连通了所有世界线,也将他的核心力量彻底分解成了连接各个世界的锚点。
现在的他,不过是这些光点中最顽固的那团意识,若不能重新凝聚,就会永远消散在宇宙的裂缝里。
“必须把它们聚起来。”他在虚空中“转身”,试图抓住离他最近的光点。
那光点里映着他第一次觉醒核心碎片的画面:19岁的自己蜷缩在末世初期的废弃超市,丧尸的爪子拍打着玻璃,他攥着从老李尸体上扒下来的半块芯片,鲜血滴在上面时,金色的光突然从掌心炸开。
“对,就是这个。”他的“手”穿过光点,那画面突然变得滚烫。
更多光点被吸引过来:唐婉儿举着突击步枪站在他身前,子弹擦过她耳际时,她回头对他笑;于承光把最后半扇猪肉塞进他怀里,说“小夏,带着筱惠活”;白思楠在地下三层的光茧里,指尖的金光穿透他的手掌,说“这次换我等你”。
“我要回去。”他的意识突然有了重量。
那些承载着记忆的光点开始围绕他旋转,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逐渐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能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凝实,虽然每一寸都像被撕裂后重新缝合般疼痛,但比这更强烈的,是胸腔里翻涌的热——他要回到唐婉儿怀里那具冰冷的躯体里,要握住白思楠残留的金光,要告诉所有曾为他停留的人:这一次,他不会再先走。
地面突然震动。
林晓雯的作战靴碾过一片碎玻璃,脆响被爆炸的轰鸣吞没。
她反手拽住身后队员王强的战术背心,把人往承重墙后一推:“三组绕后炸通风管道!二组用烟雾弹掩护!”赵明远的残余守卫从走廊尽头包抄过来,激光瞄准点在她防弹衣上跳成一片红点。
“队长!东侧楼梯被封了!”耳麦里传来队员的喘息。
林晓雯抬头,天花板的应急灯正随着震动明灭,照出赵明远举着微型冲锋枪的身影——这个曾对她敬礼的安全主管此刻红着眼睛,枪管上还挂着未干的血。
“老规矩。”她摸出腰间的塑性炸弹,拉环时冲王强挑眉,“数到三?”
“一。”王强把烟雾弹咬在嘴里,手已经按上拉环。
“二——”
广播突然炸响。
苏文澜的声音像被扭曲器处理过,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以为逃得掉?重启程序只完成了73%,世界裂缝正在扩散——”天花板的扬声器迸出火花,“你们脚下的地,头顶的天,都要变成吞噬一切的窟窿!”
林晓雯猛地抬头。
透过破碎的穹顶,她看见原本阴沉的天空正像块被揉皱的灰布,蓝与黑的纹路纠缠着裂开,漏下诡异的紫斑;脚边的瓷砖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有无数根发光的丝线在地下游走。
赵明远的动作顿了顿,枪口微微下垂——他也看见了。
“趁现在!”林晓雯把炸弹甩向走廊转角,爆炸的气浪掀得她向后踉跄。
王强的烟雾弹同时炸开,白色浓雾里,她拽着赵明远的裤脚把人拖倒,战术刀抵住他咽喉:“带我们去地下一层备用出口,我保你不死。”
赵明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头顶扭曲的天空,突然笑了:“你们就算逃出去……也活不过今晚。”
核心控制室里,唐婉儿的通讯器再次震动。
她盯着屏幕上的匿名短信:“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发信人Id被加密成一串乱码,但末尾的星芒符号让她的呼吸骤然一滞——那是她和陆子昂在情报组时用的暗语,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婉儿!”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唐婉儿猛地转头,看见废墟边缘站着个身影:深灰色战术服沾着灰,左脸有道新添的疤痕,却还是那副总爱把眼镜推上鼻梁的模样。
是陆子昂,她三年前以为死在生化危机里的旧搭档。
“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陆子昂快步跑来,便携终端在掌心亮起蓝光,“韩昭,把脑波数据接口给我。”他接过前研究员递来的数据线,手指在终端上翻飞,“夏鹿杰的意识流还在空间裂缝里飘,我需要用情感记忆做锚点把他拉回来。”
“情感记忆?”唐婉儿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夏鹿杰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她心口一紧,想起三天前他们守在地下掩体里,外面是零下三十度的暴雪,他裹着她的围巾说:“等末世结束,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春天。”
“他最强烈的记忆……”她喉咙发哽,“是保护我们的执念。是每次说‘我来’时的眼神,是哪怕只剩半口气也要把我们推到安全区的……傻劲。”
陆子昂的终端突然发出蜂鸣。
全息屏上,原本散乱的脑波曲线开始规律性起伏,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逐渐汇聚成清晰的脉冲。
“有反应了!”韩昭扑到监测仪前,“脑波强度在上升!”
唐婉儿感觉怀里的躯体动了动。
她屏住呼吸,看见夏鹿杰的右手食指轻轻颤了颤,像在寻找什么——是她的手。
她立刻抓住那只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在,小杰,我在。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虚空中,夏鹿杰的“身体”已经清晰可见。
他能听见唐婉儿的声音,像一根绳子系在他意识的最深处,正用力往现实世界拉。
那些光点还在不断汇聚,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指尖——在现实中,那根手指正在唐婉儿掌心里微微蜷缩。
“我要回去。”他在虚空中吼出声。
这声吼像颗炸弹,震得周围的光点疯狂涌来。
意识体突然被一股巨力推动,他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然后——
剧烈的痛从后颈的植入点蔓延开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夏鹿杰的睫毛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唐婉儿满是泪痕的脸,还有她身后陆子昂惊喜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唐……婉……”
“我在!我在!”唐婉儿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个骗子……”
警报声突然重新响起。
这次不是尖锐的蜂鸣,而是低沉的呜咽。
林晓雯的声音从唐婉儿的耳麦里炸出来:“快撤!天空的裂缝在扩大,地面开始塌陷——苏文澜的声音还在广播里,她说‘游戏才刚开始’!”
夏鹿杰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唐婉儿按住肩膀。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睛,突然笑了——虽然虚弱,但那是他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笑。
“我回来了。”他说,“这次,换我守着你们。”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地下三层的金光突然大盛。
白思楠的意识碎片裹着最后一缕光,飘向夏鹿杰的方向。
天空的裂缝里,一道黑影正透过扭曲的空间望着实验室,嘴角勾起冷笑。
重启后的世界,才刚刚开始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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