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黑山关外排起长长的人龙。
这里是济南府到青州府的必经关隘,如今两侧山头都被塞国人建起水泥碉楼,安排了各种明岗暗哨。
还用木桩拉起铁丝网,想要进入租界,就必须通过关口才行。
任大保和伙计赶着骡车排在队伍中间,他们已经排了一日了,前面还有少说三里长的人龙。
“这怎么话儿说的,前阵子还往来无禁,这怎么就突然设卡了呢?”
前面不远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自顾自地抱怨,别看他只比任大保领先几十个身位,可却在这荒野里多熬一个晚上。
好在道两边有卖水卖炊饼的,都是大老远从肥城县背过来的,一个炊饼敢卖十个铜钱!
就这,生意火的一塌糊涂。
“嘿嘿,要是咱们明人能随便进,那还能叫租界吗?还不给他挤破天了啊!”
人群中有人回了一句,引得一片嘈杂议论。
任大保也很紧张,甚至都没注意这些牢骚话。他这回凑足了100元(永乐银元),又觉得不够,跟老丈人那儿拆兑了20元。
这已经是他这个小商人的全副身家了,其实他在济南府的日子过的还可以,但奈何塞国人太有钱,多大的商人来这边,都自觉矮人家一头。
前面走来几个身穿制服,腰挎短枪的巡捕,老远看着就威风凛凛。听人说,这些巡捕都是从唐赛儿的独立团选调的,不久之前还是在这片土地上刨食吃的农户。
现在看看人家,身上这身行头不算,月俸都有十元,还是赛音钞呢!
这些人一是维持队伍秩序,二是挨个盘问有没有户帖,若是没有户帖,就请你出队列,因为到了关口也进不去。
不过任大保前头没户帖的全都已经清退了,昨天还见到几个厮哭着喊着不肯走,又是磕头又是求情的。
可塞国巡捕根本不吃你那一套。
第一步耐心劝说,第二步朝天鸣枪,第三步就地格杀!
不过到第二步就把那些人吓尿了,个个抱头鼠窜,还没见到哪个傻蛋被杀掉的。
但不久任大保就见到了,那些巡捕过去不久,便听到砰砰两声枪响。后面的人群顿时一阵骚乱,任大保赶紧打发一个伙计去看。
过了一会儿,伙计说是一名带俩孩子的妇女,说是去青州寻亲,户帖没有,路引也没有,人家示警她还不听,结果头上挨了一枪,老大一个窟窿,死的老惨了。
“那两个孩子咋样?”任大保忍不住问,伙计答:“没人管,看着怪可怜的,估计过会儿就被拐子领跑了。”
任大保叹了口气,心里为那女人感到不值,也感慨塞国的法度森严。
其实上头是给了这些巡捕杀人指标的,目的就是为了震慑宵小之辈,那女人倒霉,自己赶到枪口上而不自知,已有取死之道。
好在下午任大保就进了关,明人入租界也很简单,只要出示本人户帖,进行一番登记,有巡检员简单盘问几句,然后去照相室拍照。
有一间房子里摆着二十台菜墩那么大的机器,后来任大保才知道那种是专门用来做证件、存折、标签之类的小型印刷机。
首次入租界一律可以暂留七日,再来就可以申请更长期限,前提是你没在租界犯事儿。
这就算是在租界挂影留名了,工本费贵的吓人,每人诚惠100文!
百文钱什么概念?在大明快能换一石大米了。(明初粮价是比较低的)
明人不知道的是,这还是仰赖照相技术的提升,成本大幅度下降的结果,官府也没指着在这上头揩油。
不愿意花百文过关,临时退走的人也有。但还有许多穷人是咬牙借钱过来的,关外就有人放印子钱,老规矩:九出十三归。反正七日后您还得从这儿返回,不怕找不到你。
至于能不能还得起,那就是你跟钱庄之间的事情了。但听说这些放印子钱的也了解租界里的状况,知道刚开始短工不好打,故而会给客户几次展期的机会,到时候若再还不上,下场就比较惨了。
赶到临淄县城,任大保他们发现,这边的客栈反倒不怎么贵。打问之下,才知道县衙组织当地居民,把自家多余的房间腾出来,专门接待大明来的客商,收费几何人家只定了一个范围,而且这笔收入无需纳税。
只是有一点,不允许宰客,一旦接到举报,轻则罚款,重则拘禁。
以上种种,都是大明百姓想都不敢想的。
在客栈里,任大保听到最多的就是关于生产队的议论。
因为临淄是东三府的门户,这边聚集的流民很多,有说五六万的,也有说七八万的。按说安排这么多人农耕不是件容易之事,但这里的县太爷宁愿受苦受累,也不愿意将人迁往其他县。
原来是塞国的官府治理人户多寡,是一个重要的考核指标。大县的官员比小县更容易获得升迁机会,而生产队的人口消化完毕,通常就地落户。
有客人觉得生产队是把人当牛马役使,不得自由,跟奴隶差不多。
结果立刻引来店里伙计嘲讽,“你懂什么?队里的社员过的比你我还快活呢!”
别看那些人劳作辛苦,可人家一个成丁月钱五毛,起码顶得上大明五六百文钱了。关键吃的很好,大米饭管够,鲜鱼隔天吃一次,猪羊肉一周能有一回。
再算上发的衣服劳保,那已经比县城很多人强了。
住的是差了一些,都是那种简易房,茅草顶棚大通铺,但人家日子有奔头啊。
人也分三六九等,你要是十几个字,可以报半脱产的生产小队。每日干半天活,学习半天。
学识字,学塞学(小学一二年级课程),学普通话。其中有许多科目,每月考一次。要每次考不过,浑水摸鱼的,滚回全日生产队去,还要扣工分的。
要是厉害的,考试次次优等,可能三个月就恢复自由身,可以向租界居民那样到处找工作了。这种聪明人自然极少,不济也能从官府捞个文书类的编外差事。
有手艺的工匠又编进不同的生产队,但绝大多数还是以务农为主。通常要用一到三年时间,才能完成所谓的“体制化”,就是具备了一个做塞国农民的资格。
届时官府会给你授田,让你安家落户。你也可以不要田产,把工分兑换成现钱,可以在租界各地自由找工作。
要是能攒的够旅费,你可以去台湾,可以去塞国,还可以去人家的其它外海行省打工。
刚来的明人都听得连连赞叹,觉得塞国人的管理其实也非常细致,可好像与大明的细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东三府的生产队总人数大概不下60万人,安置这么些人口,怎么也得几百万元。可架不住人家塞国人财大气粗啊,据说国库年收入几亿元,搁腿上拔根汗毛都比大明粗!
这一晚任大保就没怎么睡着,他是个水商,简单说就是持证上岗的盐贩子,从有盐引的商人那里买了食盐,再卖到小地方。
自打租界的事情定下,关于这头的传闻就沸沸扬扬,天天传说有人到租界里发财了。过来一看,也是不尽不实。
比如临淄建了个汽车厂,工人的工钱高达3元一个月。他们东家还说要办铁厂,要雇佣大量工人挖矿,矿工的工钱能给到5元钱。
这种消息传到大明,那的确是发财了。5元钱都够一家人生活大半年了,要是在农村,够活一年了。
到了这儿一看,塞国的商人谈论货物都是多少个货柜。任大保并不知道一个货柜有多大,但知道自己这点儿本钱根本不够看的。
“我还是不要去安东了,在临淄备些货,多跑几趟比什么都强。”
他原本是打算去安东卫(日照附近)看货的,听说已经有台湾来的货船在那边的码头交易了。但晚上在客栈听到的消息,让他暂时息了继续南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