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正准备带人出发前往枢密院。
张择端又风尘仆仆赶来了,他之前一直带着防火营的士兵追查张阿爹的下落。
这倒是提示了真金,那么张阿爹去了哪里呢?
“张阿爹找到了?”
张择端摇了摇头,又道:“差一点。”
自从开始追查,全城的望火楼都日夜待命,眼睛都不敢眨。
张择端同样也没合眼。
今日,旗帜传信。
据一处望火楼哨兵的消息,他们亲眼看到张阿爹来到了河边的一家铺子里,等到他们赶过去之后,张阿爹已经消失了。
之后找铺子的老板了解,张阿爹买了灯油,足有两三年的用量,望火楼上望到他是沿着镇阳街往东边去了。
“不过,最后我们的人又跟丢了。望火楼上也找不到了踪迹。”张择端叹气道。
镇阳街热闹熙攘,跟人确实容易跟丢。
望火楼如今遍布各地,恐怕张阿爹心里也早有了提防,故意躲避望火楼的视线范围行进。
真金想了想又问道:“东边?买油的铺子在哪里?”
“和善坊。”
“张阿爹的具体行踪,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镇阳街往东走,是什么地方?”真金想了许久。
“往东……”
“不好!”
未等张择端开口,真金已经隐约猜到了张阿爹的目的。
镇阳街往东,正是枢密院。
正常人哪里一次会买两三年的灯油?
说话间,真金便带着人赶到了枢密院,果然,枢密院门口的人更多。
枢密院不是第一次被百姓围住了。
上一次出现这种事情,还是民间打火队在和军队的比赛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他们纷纷喊着,要枢密院的人给个交代,要把李建文的事情查清楚。
更让真金心惊的时候,在人群中,他果然发现了张阿爹。
“抓住他!”真金连忙喊道。
士兵们纷纷穿进人群,无奈寸步难行。
张阿爹头戴斗笠,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终于来到了最前面。
“乡亲们!父老们!听我一言。”
张阿爹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此时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老丈我今年将近七十岁了,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我一辈子活得太久了。早年间,我是个巡防弓手,有一些乡亲想必应该都知道这个活计,是专门收养弃婴到慈幼局里的。巡防的那些年,我捡了不少弃婴,他们个个都是水灵可爱,我是一个个看着他们长大的。”
“老丈做的是大善事啊。”
“老丈是善人啊。”
人群中有人附和道。
“善人两个字,老丈我是不敢当啊。慈幼局的那些孩子们啊,大火来了,是我没有能保护好他们,或许我本来有机会救下他们,但是火太大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夺走了他们的笑脸。”
这番话,在场的人听了,纷纷有些动容。
张阿爹继续说道:“我老丈是活够了,可是他们呢,他们还没有机会在这人世好好走一遭。”
张阿爹说完这话,已经是眼含热泪。
他又道:“我该去找他们了。”
话音刚落,张阿爹拿起地上的油壶,将浑身浇了个透,之后他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
“慢着!”真金大喊道。
不过,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张阿爹点燃了身上的灯油。
火焰瞬间包裹了他。
大火之中,他像一只野兽,咆哮着,挣扎着……
张阿爹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了。
他曾说,他看不清了这世道,眼前早是一片漆黑,或许他也看不见眼前的火。
他挣扎着四处乱跑,周围的士兵和百姓吓得连忙躲避。
百姓们纷纷都惊呆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是惊讶,又或者是愤怒。
火焰烧了没多久,张阿爹便停止了挣扎,他的最后一丝生命和热血被烧干了,重重趴在了地上。
张阿爹是把他献祭给了他的火神。
不知为何,真金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这时枢密院门口的卫兵才想起来要灭火,拿着厚厚的蓑衣浇了水,盖在了张阿爹的身上。
那尸身的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真金这时明白了,其实张阿爹早就计划好了这一步。
他和他背后的火神,是想要把事情搞大,把太子彻底地架到火上烤。
张阿爹用鲜血和生命为汴梁百姓造出了一个传说,也为朝廷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等到夜色将近,枢密使唐仁绶出面劝解,百姓们这才纷纷各自归家。
不过唐仁绶内心十分不悦,他的下属出了问题,他该当向百姓们道歉,李建文之死的背后牵涉到的是政和五年大火。
这便让唐仁绶觉得像是天降黑锅,不背也背上了。
火神组织的这一步棋,将朝廷的局势瞬间推到了特别微妙的紧张气氛中。
真金回到了开封府,太子此时正在召集李部童和何栗等人商议。
下一步该怎么办?
身为储君,主政开封,这个问题赵桓是躲不掉的。
据何栗所说,李建文出事后,控诉李建文的老百姓不在少数,种种恶行,连篇累牍。
何栗说一不二,他果然是言出必行,在开封府门前待到了半夜,听每个百姓诉冤辨屈。
为表诚意,彰显亲民近民的精神,何栗仅仅是支了一张案子,并且为前来辩冤的百姓设座。
一天收集下来,关于李建文的这些控告,几乎没有一条是关于政和五年大火。
不是说李建文曾经撞伤了谁家的郎君,便是说找人打了哪里的儿郎,又或者是说因为女人争风吃醋,李建文的手下又砸了谁的铺子。
何栗不禁叹气,可见李建文平日便飞扬跋扈,作恶多端。
因此李建文的死,在百姓心中倒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当然,百姓们也十分愿意相信像李建文这样的人应该就是穷凶极恶的纵火犯。
至于是真是假,有没有人证物证。百姓们倒是并不那么关心。
既然没有真凭实据,这件事情就麻烦了。
之后,李部童又将钱二贯对于李建文的怀疑也一并说了,不过,李建文是指使王仁乙放火。可惜的是,当事人护城军军官王仁乙也已经去世。
苦于没有人证物证,但这件事被推上了台面,又不得不办。
“李建文就算是该死,也应该由我们开封府来定罪,无论怎样,不能让这个所谓的火神组织逍遥法外,李建文要查,火神也要查。”太子赵桓又道。
李部童连忙遵命答应。
太子踱来踱去,眉头一直未曾松开。
他的心里也在犯嘀咕,一方面,当时他听白娘子说完,心里早就信了八成。当年,汴梁大火的纵火者的目的确实有可能是要烧死他。
他至今印象深刻,当时他本来便是要去槐花巷见一个人,不过临时官家召见,他没有去成。他只好让手下的茶博士陆文仲先行去了。
当时,他以为陆文仲是死在了火中。
可是后来白娘子却说,陆文仲当时没有死。
如此判断,他很有可能是事先知道起火,所以才得以从火灾中逃生。难道当时陆文仲是受人指使,故意要引自己去槐花巷?
关于这一点,白娘子倒是没有提及。
另一方面,至于这个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赵桓心里一直没有底。
目前朝廷局势复杂,蔡京势力太大,甚至压过太子的风头,赵桓又不得不小心忌惮。另外高俅等官家近臣目前也自成了一派,不容小觑。除此之外,枢密使唐仁绶也是重臣之重。
多方关系,都需要周旋。
宋廷之外也不太平,金人已经和辽国开战,未来战况还无法预知。
好在官家还算信任他,如果顺利的话,继位会在眼前。
要说有人想要害他,他确实一时捋不出个头绪。
不过此时,他才体会到什么是临渊履薄。
仿佛谁都有可能害他。
赵桓踱步许久,一直没有开口,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上渗了出来。
不过一会,赵桓竟晕倒在了地上。
“太子!”李部童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