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县本来就是在边陲的一座小县城,根本就没有多少丁口,守城的器械也十分老旧,甚至还有元末国初时的物件,在山西和固原的乱兵加入进来以后,很快就攀登上了城头,打出了一个缺口。
这些人曾经都是延绥、宣大的边军,以前都是和蒙古人厮杀,如今砍杀这群县兵、乡勇就就如同狼入羊群一般,将其杀得节节败退。
城头上一片慌乱,三水县的文武官员见状,立刻从四处调兵来协防,试图将这些人赶下城头。可马上,被调走兵力的地方就又被突破。
无数的流寇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垛口显现的头颅,如同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城头的百姓们尖叫着四处逃散,让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城头显得更加混乱。
城上的箭矢铳炮忽然停了。韩璋他们所在的城下,压力顿时为之一空,所有人都争抢着想攀爬上梯子,然而粗造滥制的梯子,根本就承受不了太多人,不断有梯子从中折断将梯子上下摔的人仰马翻,最后就只剩下十来个梯子在发挥着作用。
流寇不得不叫几个长家在梯子下面组织,限制攀爬的数量。
而每个梯子下面都聚满了人,韩璋他们这一锅也在梯子下面等待。
他们排了好一阵,眼看就要到了,北门就被人打开,人群轰地一声又乌泱泱地往北门奔跑。
韩璋他们又落在了后面。
好不容易跟着人群奔入城内,四处全都是破门声,眼前所见的每一间屋子、院子、铺子门口都有他们的流寇同伙在撞门,每破了一扇门,就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后就有大量的流寇蜂拥而入。
随即院子里就是一片尖叫与哭喊。
钱大嘴他们这一锅根本抢不到位置,只能在城内狂奔,试图寻找能供他们抢夺的一席之地。
水娃边跑边埋怨:“俺就说应该早点上梯子,现在吃屎都找不到坑!”
钱大嘴斜楞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吃,老子一会就成全你,让你吃个够!”
最近一阶段,他发现这队伍是越来越不好带了,什么人都敢跟他顶撞抱怨。
周烂瓮也罕见的帮腔,冷笑着看水娃:“你猪油蒙了心了,你以为前面就那么好抢的?死了多少人你怎地就不言语?”
见钱大嘴发了火水娃缩了缩脑袋,有些畏惧:“俺就是说说。”
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人开始避让,一群红衣的马兵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策马狂奔,横冲直撞地根本就不管是不是自己人。
这队骑兵刚刚路过一处巷口,巷子里就冲出七八个人来,身上宽袍大袖的,看起来似乎是县学当中的廪生。
这些人的腋下似乎夹着什么物什,钱大嘴最先反应了过来,对着那群骑兵高声大喝:“三眼铳!小心三眼铳!”
他的话音刚落,几声轰响就传来,白烟腾空,战马嘶鸣,骑队当中最后的那个人,连人带马得摔倒在地。
那群骑兵吓了一跳,忙往前又跑了一阵子马才停下,回过头来就看见几个身影,正拖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想要重新进入巷子。
八杆三眼铳只响了三杆,其中一杆还炸了膛,当场将拿着他的廪生炸了个肠穿肚烂。
骑兵的头目看到以后十分愤怒,大喝了一声从腰间抽出刀来,领着人就冲这群廪生杀了过去。
面对奔袭而来的骑兵,这几个廪生似乎仍不愿放弃自己这个受了重伤的同窗,吃力的搬抬着。
等马兵杀到跟前,将刀高高举起一个廪生大喝了一声扑了上去:“贼子尔敢!”
紧接着人就被那口马刀砍翻在地,而他向保护的同窗也没比他多活多久,刀光起落之下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些马兵在砍杀了这群廪生以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他们,看着这群已经杀红了眼的马兵,钱大嘴赶忙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叫:“军爷,军爷自己人,俺们是王大掌盘子的底下人。”
怕这些人不知道是哪个,钱大嘴赶忙又补充道:“就是王二,王大掌盘子!”
一个骑兵狞笑着策马过来,对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喝道:“管你是哪个,都抢到什么好东西了,交出来!”
钱大嘴连连摆手:“俺们刚刚入城,啥也没捞着,还请军爷放俺们一马。”
说着钱大嘴就解开自己的衣襟,抖了两抖以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马兵见捞不到什么好处,抬起手中的马鞭对着钱大嘴狠狠地抽了下去,只这一下钱大嘴后背的衣服上就被抽出了两道口子,连同里面的皮肉也翻了起来。
一片寒蝉当中,唯有韩璋膝行到前面,将钱大嘴护在了身后,仰起脑袋对那马兵道:“还请军爷饶了我们这一次。”
马兵见上来的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嗤”了:“他是你爹?”
韩璋刚想实诚的摇头,但又赶快止住点头不止:“是是是,他是俺达。”
达这个字在关中是爹,而在陕北的地界里则是叔,那马兵分不出这里面的区别,只是又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
“一群废物,还没几个书生和半大小子有种。”
说完那马兵调转马头归了队,看着骑队远去的身影,几个人长出了一口气。
韩璋将钱大嘴后背的衣物掀开,以查看里面的伤势。
“达,咋样咧?”
钱大嘴疼得直哼哼,半晌过后才缓缓地道:“你个冷怂,还算老子没白疼你。”
此时的三水县城已经十分混乱, 贞女投井者有之、举家上吊者有之,聚众反抗者亦有之。
而这些入城的流寇,哄抢当中,也为了一些财物米稻开始大打出手,甚至还闹出了几十人对冲的械斗。
钱大嘴他们怕遭了县民的埋伏,不敢离人群太远,但这样收获也就少了不少。
劫掠了一个多时辰,一个马兵策马狂奔。
一边跑,一边大喊:“三水的乡亲们,莫要不知好歹咧!知县已经举家自焚,县承、主薄、把总也被抓住砍了脑袋,这些狗官都死了,往后你们就有安生日子咧!”
声音渐行渐远。
片刻以后,整个三水县城内一片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