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站在窗前,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城东的方向,万家灯火如同洒在地上的星辰,而其中一盏,在他眼中却比其他所有都要明亮——李氏铁匠铺。
他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映照着窗外的夜色,也倒映着一场即将席卷落云城的风暴。
城主府、黑风山……一明一暗,两股势力,都以为自己是棋手。
城主府想要维稳,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而黑风山那帮匪寇,则想在暗中积蓄力量,给落云城来一记狠的。
他们都在落子。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这张棋盘上,多了一个真正的观棋者。
不,观棋怎么够?
玄元不喜欢被动地看戏。
他更喜欢亲自下场,成为那个决定棋子命运,甚至掀翻整个棋盘的人。
“黑沉铁……玄铁重锤……”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在冰凉的窗棂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勾勒着一柄无形的凶器。
体修,最重兵器。一柄趁手的好兵器,足以让其实力凭空拔高三成。
黑风山的首领既然肯下如此血本,在城主府的眼皮子底下,冒着巨大的风险锻造兵器,可见其图谋不小。
而这柄即将出世的凶器,就是他计划的第一个支点。
玄元关上窗户,将满城灯火隔绝在外。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桌上那盏油灯的豆大火苗在轻轻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他并没有立刻行动。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这次的猎物,是一群盘踞在落云城外的饿狼。
他坐回桌边,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飞速地构建整个计划的框架。
首先,他需要确认情报的真实性。苏媚的情报网虽然厉害,但难保没有疏漏或者被人刻意误导的可能。他需要亲眼去看看。
其次,他需要了解更多细节。
比如,那个神秘的客人是谁?
是黑风山的首领亲自前来,还是派了心腹手下?
兵器什么时候能够锻造完成?
他们打算如何将其运出城?
这些问题,光靠猜是不行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他要如何才能在这场风暴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是暗中将消息捅给城主府,让他们去和黑风山狗咬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念头只在玄元的脑海中闪现了一瞬,便被他否决了。
太无趣,也太浪费了。
城主府那帮人,不过是一群庸才。
就算拿到了情报,顶多也就是在城门口设卡盘查,或者派些歪瓜裂枣去铁匠铺周围蹲守。
以黑风山那帮人的凶悍和狡猾,这种程度的布置,根本就是个笑话。
到时候,最多是打草惊蛇,让对方换个地方,或者干脆放弃这次行动。
那他玄元,不就白忙活一场了?
他要的,不是这点混乱。
他要的,是那柄由海量黑沉铁打造的,足以让一名强悍体修都心动不已的重锤。
一件上好的法器,其价值难以估量。
无论是自己用,还是拿去拍卖,都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更重要的是,夺走黑风山首领的兵器,就等于拔掉了猛虎的利爪。
这种从敌人手中抢夺战利品的快感,远比单纯地看戏要刺激得多。
“就这么定了。”
玄元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站起身,从包裹里取出一套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换上。
这套衣服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朴素,低调,扔在人堆里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又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一些无色无味的药水,在脸上一阵涂抹。
片刻之后,他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模糊起来,肤色也暗沉了几个度,看起来就像一个常年奔波、风尘仆仆的普通行脚商人。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的他,就算是苏媚当面,也未必能一眼认出来。
他推开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客栈的伙计正在柜台后打着瞌睡,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个客人已经离去。
……
夜色下的落云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却并未完全沉寂。
主干道上虽然已经行人稀少,但两侧的巷弄里,依旧能听到酒馆里的划拳声、赌坊里的叫骂声,以及某些挂着粉色灯笼的阁楼里传出的,若有若无的靡靡之音。
这就是一座边陲城市的常态。律法与秩序只存在于阳光之下,而当夜幕降临,黑暗与欲望便会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滋生出来。
玄元穿行在这些光与影的交界处,脚步不疾不徐。
他的感知已经完全散开,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周围数百米的范围。
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探查。
几拨城主府的巡逻队从他身边经过,甚至有人用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但最终都因为他那平平无奇的外表和气息而将他忽略了过去。
玄元心中冷笑。这些所谓的卫队,不过是些样子货。
真正的威胁,从来不会写在脸上。
城东区域,明显比城西和城南要破败许多。
这里的街道更加狭窄,房屋也更加低矮,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煤灰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这里是落云城手工业者的聚集地,铁匠铺、木工房、皮革店……随处可见。
玄-元按照情报上的地址,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李氏铁匠铺。
那是一座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院子,黑漆漆的院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被熏得发黑的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李氏铁匠铺”五个大字。
此刻,铁匠铺里一片漆黑,听不到任何打铁的声响。
这很正常,毕竟已经是深夜了。
但玄元却从这片寂静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没有靠近,而是选择在街对面的一个黑暗角落里停下了脚步,身体完美地融入了阴影之中。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静静地观察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被夜风吹过的垃圾,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半个时辰后,就在玄元以为今夜不会有任何发现的时候,异变突生。
铁匠铺旁边的一条小巷里,两个原本靠在墙角打盹的乞丐,突然站了起来。
他们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动作间,丝毫没有乞丐应有的那种虚弱和迟缓,反而充满了力量感。
其中一人警惕地扫视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另一人则走到了铁匠铺的后门处,用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敲了三下门。
“吱呀”一声,后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何事?”
“没事,就是出来撒泡尿。一切正常。”
那个敲门的“乞丐”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嗯,警醒点。出了岔子,我们都得死。”
门内的声音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放心吧,彪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门,重新关上了。
两个“乞丐”对视了一眼,又懒洋洋地走回了巷子口,重新靠墙坐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在他们坐下的瞬间,玄元清晰地捕捉到,两人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如狼般的凶光。
藏在暗处的玄元,嘴角微微上扬。
果然有猫腻。
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乞丐。
从他们刚才起身时那矫健的身手,以及身上隐隐散发出的血腥气来看,分明是两个手上沾过人命的狠角色。
他们是黑风山的匪寇!
而且,听他们对话的语气,铁匠铺里面,还有一个地位比他们更高的“彪哥”在坐镇。
看来,黑风山对这次的锻造,是真的很重视。
不仅派了人手在外面放哨,还派了心腹在里面亲自监督。
玄元没有再继续停留。
他已经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现在强行闯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让自己陷入围攻之中。
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区域,身影再次融入了落云城复杂的夜色里。
他没有回客栈,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要去玩一场游戏,光有计划可不行,还需要一些趁手的“玩具”。
而落云城里,能提供这些“玩具”的地方,不多。
万宝楼,算一个。
但玄元没打算去那里。万宝楼人多眼杂,规矩也多,而且价格昂贵,不符合他低调行事的原则。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更隐蔽,也更“地下”的所在。
穿过几条肮脏泥泞的小巷,避开了一群喝得醉醺醺,正在当街斗殴的地痞,玄元最终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是在门环的位置,刻着一个不起眼的“鬼”字。
这里,是落云… ;城的黑市入口之一。
玄元整理了一下衣领,抬手,用一种与刚才那匪寇截然不同,却同样独特的节奏,敲响了木门。
一长,两短,一长。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即,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口令。”
玄元压低了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同样沙哑:“长夜无光。”
“孤魂何方?”
“来换新衣。”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一只浑浊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窥探。
在确认了玄元只有一个人,并且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威胁之后,门才完全打开。
“进来吧。”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佝偻,脸上布满刀疤的丑陋老头。
他上下打量了玄元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警惕。
玄元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径直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幽暗台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混合着血腥和劣质药草的古怪气味,令人作呕。
丑陋老头跟在后面,将门重新关上,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啪。”
老头打了个响指,墙壁上,一盏盏用兽油点燃的灯火,依次亮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客人是第一次来?”老头嘶哑地问道。
“不是。”玄元言简意赅。
“哦?看着面生得很啊。”老头似乎有些不信。
“我喜欢换脸。”玄元淡淡地回应。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在他们这个行当里,改变容貌是家常便饭。
有些人是为了躲避仇家,有些人,则纯粹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呵呵,客人是个谨慎人。”
老头干笑两声,不再多问,“想买点什么?还是想卖点什么?”
“买东西。”
“好说。只要客人出得起价,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除了城主老婆,我们这儿什么都有。”老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参差的牙齿。
玄元跟着他走下台阶,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地下空间。
这里,便是落云城的鬼市。
与地面上的坊市不同,这里没有整齐的店铺,也没有热情的吆喝。
一个个摊位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地上,摊主大多用黑袍或者斗笠遮挡着面容,沉默地坐在自己的摊位后面,像一尊尊阴影里的雕像。
摊位上摆放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来路不明的功法秘籍、沾着干涸血迹的兵器、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骨头、在瓶子里蠕动的毒虫……每一件东西,都透着一股“不合法”的气息。
来往的客人同样行色匆匆,他们和摊主一样,大多遮掩着身形,用沙哑的声音低声交谈,交易完成便立刻离开,绝不多做停留。
整个鬼市,都笼罩在一种压抑、诡异而又充满诱惑的氛围之中。
玄元对那些摊位上的东西不感兴趣。那些大多是些骗人的玩意儿,或者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赃物,没什么价值。
他的目标很明确。在丑陋老头的带领下,他穿过混乱的交易区,来到了鬼市的最深处。
这里有几间用黑石砌成的独立石室。
“客人,您要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面。”老头指着那些石室,说道,“丹药、符箓、阵盘……分门别类,您自己看。挑好了,再来找我结账。”
说完,老头便转身离开,重新隐入黑暗之中。他知道,来这里的客人,都不喜欢被人盯着。
玄元推开了挂着“符箓”牌子的那间石室的门。
石室不大,四面墙壁的架子上,摆放着一枚枚用玉石或者兽骨制成的符箓。
隐身符、疾行符、金刚符、爆炎符……种类繁多。
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卖家,正盘腿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听到有人进来,他只是眼皮抬了一下,便又重新闭上,似乎对生意并不怎么上心。
玄元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在架子上挑选起来。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符箓。
“一阶下品隐身符,持续一刻钟,能瞒过炼气三层以下修士的探查……垃圾。”
“一阶中品疾行符,能提升三成速度……太慢。”
“一阶上品金刚符,能抵挡炼气后期修士全力一击……勉强凑合,但太贵了。”
他一路看过去,一路摇头。
这些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符箓,对他接下来的计划,用处不大。
他需要的,是一些更特殊,更刁钻的东西。
终于,他的目光在一个角落的木盒里,停了下来。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三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黄色符纸。符纸的材质十分粗糙,上面的朱砂符文也画得歪歪扭扭,像是某个学徒的失败作品。
但玄元的眼睛,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