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看看,这老天爷是不是也收了裴家的回扣。”
次日清晨,还没等卫渊这口马也没备好、茶也没喝完,阴山南麓的尘烟就先一步卷到了脸上。
“轰——!”
一声并不清脆,却闷得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砸在了关外五里坡。
那不是普通的投石。
一块磨盘大的巨石,裹着还在滴油的厚毡布,像是一颗被凡间硬拽下来的流星,带着呼啸的风噪,硬生生砸穿了卫渊布置的三重拒马阵。
木屑和冻土炸开两丈高。
紧接着,那石头芯子里不知藏了什么,落地碎裂的瞬间,竟然二次爆燃。
暗红色的火光混着刺鼻的硫磺味,把周围方圆十丈内的积雪瞬间舔成了沸水。
“乖乖,这动静,比咱们过年放的‘二踢脚’带劲。”
卫渊站在女墙后,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碎屑掉在满是霜尘的甲胄上。
他眯着眼,看着那腾起的蘑菇状烟尘,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见劣质仿冒品的戏谑。
城头上的守军却笑不出来。
“是天罚……阴山星坠,这是老天爷在警示咱们……”几个年轻的兵卒面色惨白,握着长矛的手都在抖,眼神飘忽地往头顶灰蒙蒙的苍穹看,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雷神降世。
吴月反手就是一刀鞘抽在那个带头嘀咕的兵卒腿弯上:“罚个屁!那是石头裹了火油,再敢乱我也军心,老娘把你扔出去当天罚!”
虽然嘴上硬,但吴月看向卫渊的眼神里也透着焦急。
她急调的一千弓弩手已经封锁了隘口,但这玩意儿射程太远,弓弩根本够不着。
“世子,这东西不对劲。”
张启顶着一脸黑灰从测绘台跑下来,手里的炭笔都快捏断了。
他把一张画满线条的草图拍在卫渊面前的垛口上。
“落点距离主城粮仓,只差八百步。”张启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而且他们在试射。刚才那一发,风向偏西三度,若是修正过来,下一发就能砸到咱们的锅里。”
“八百步,那就是极限了。”卫渊扫了一眼图纸,指尖在那个红圈上点了点,“阿古达这老狐狸,不求砸死多少人,他是想听个响。他是要告诉这关内几万张嘴,你们的粮仓,在他那个‘大雷槌’的眼皮子底下。”
“那咱们打回去?”吴月咬牙切齿,“把昨晚造好的那几架床弩推出来……”
“省省吧,那是留着近战穿糖葫芦用的,跟这种几十丈高的巨型抛石机对轰,咱们吃亏。”卫渊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他想搞封建迷信,那咱们就给他来点民俗文化。”
一刻钟后。
关墙之上,没有战鼓雷动,反倒是响起了破锣烂鼓的动静。
李长老带着几百个嗓门大的屯民,手里拿着锅盖、铜盆,甚至是空了的酒坛子,一边敲一边扯着嗓子嚎。
唱的正是那首改编过的童谣:“犁尖挖出红灯笼哎——灶王爷拿它当灯芯——谁家那个不长眼——只有石头没有金——”
城下的蛮兵听不懂词,但那股子过年般的热闹劲儿,却顺着风飘进了他们的耳朵。
原本因为那“雷槌”神威而紧绷肃杀的气氛,瞬间被这股子莫名其妙的喜庆给冲散了。
“这叫精神污染。”卫渊听着那跑调跑到姥姥家的歌声,满意地点头。
正热闹着,一阵马蹄声从侧后方的马道传来。
苏娘子发髻有些散乱,那身平日里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锦缎长裙下摆,竟沾着几点暗红的血迹。
她翻身下马的动作依旧利落,只是脸色比往常多了几分煞气。
“世子,货到了。”
她指了指身后那一车车看似普通的泔水桶,“第二批皂碱水结晶,都在桶底压着。路上遇到了三拨‘流寇’。”
“流寇?”卫渊挑眉,目光落在苏娘子袖口一道不起眼的刀口上,“这年头,流寇都穿得起制式的皮甲了?”
“不仅穿得起,口音还是地道的京片子。”苏娘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瓶,晃了晃里面银白色的粉末,“我没跟他们硬拼,让车队走了废弃的盐渠。顺便,给他们的衣服上留了点纪念品。”
那是卫渊特意交代的“荧光粉”,用磨碎的萤石粉混了特殊的粘合剂,白天看不见,到了晚上,那就是活靶子。
“只要他们回营,这粉末顺着风飘进炊烟里……”苏娘子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卫渊打了个响指:“吴月,那个计划可以动了。”
当天傍晚,雁门关上演了一出“溃败”。
吴月带着三百轻骑,丢盔弃甲地从侧门杀出,又被“逼”了回来,仓皇中丢下了十几辆辎重车。
车上装的不是粮草,而是十几个沉甸甸的大木桶,桶身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猛火油”三个字。
蛮兵果然上钩。
入夜,阿古达的前锋营地里,几个工匠正围着那几桶抢来的“猛火油”研究。
桶盖一撬开,一股子看似正常的油味飘了出来,但没人注意到,随着盖子打开,桶壁夹层里被压缩到极致的气体正在缓缓渗出。
这不是普通的油,是卫渊让赵晴提纯剩下的废料,混入了大量的易挥发气体。
当火把凑近桶口的瞬间。
“轰——!!!”
不是燃烧,是闪爆。
两座用来组装“雷槌”零件的工棚,瞬间被掀飞上了天。
火光中,那些还在沾沾自喜的工匠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气浪拍在了土墙上。
就在这冲天火光亮起的同时,十几里外的一处狭长山谷上方,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原本漆黑的山谷里,那一缕缕升起的炊烟,在夜视镜(或是卫渊自制的简易滤光片)的观察下,竟然泛着幽幽的蓝光。
那是苏娘子的“纪念品”在燃烧,也是被清洗过的“灶台”在显影。
总制使府内,张启将最后一块拼图按在了地图上。
“找到了。断脊谷。”张启的手指在那个狭长的地形上重重一点,“荧光轨迹显示,主力都在这儿。最新的旗语破译,阿古达三天后要在那里亲自督战,搞‘万石齐发’。”
卫渊看着地图上那个形似断裂脊骨的山谷,那地方易守难攻,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风口极窄。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是用之前炸毁的灶台钢圈残片磨出来的,刃口还带着一丝没洗净的幽蓝。
“噗。”
匕首深深扎进了地图上的“断脊谷”。
“告诉弟兄们,这次咱们不守了。”
卫渊拔出匕首,在地图上划出一条从雁门关直通那山谷的红线,眼神里的戏谑退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寒意。
“既然他们喜欢玩火,那咱们就去把他们的灶台,也烧成蓝色的。”
他抬起头,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眼前的地图上,而是越过窗棂,看向了更遥远的南方,那里有一条隐约的水脉在月光下闪烁。
陆地上的账算清了,可这盘棋要真正下活,光靠两条腿跑马可不够。
卫渊转过身,将那枚在此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龙形玉佩挂回腰间,沉声道:“传令下去,让苏娘子准备一下,把那几艘压箱底的‘大家伙’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