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元贞帝将六皇子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也仅此而已。
他心里清楚，自己对六皇子本就亏欠良多。这孩子不仅生母早逝，身后更无母族可依，本是后宫中最易受欺凌的存在。
若不是这些年他刻意疏远，以此为六皇子避祸，又暗中嘱咐人妥善安排、悉心照看，这孩子未必能在这吃人的宫里平安长大。
只是这份苦心，以前无法解释，如今想来，也早已没必要再说出口了。
洛水瑶并不知道元贞帝心中的想法，只是恭敬地回答：“是民女方才失态，还望六皇子殿下恕罪。”
六皇子听了她这话，这才忆起方才父皇分明听去了自己那番恼怒之言，一时唯恐元贞帝发怒。他也顾不上害怕，连忙开口辩解：“儿臣方才只是一时戏言，并没有怪罪这位洛姑娘。”
元贞帝又如何看不出他的顾虑，爽朗一笑，方才那丝失望悄然消失。这孩子胆小怯懦，并非他之过，到底是年幼，如今瞧着纯良仁善，倒也能做个守成之君。
况且他将洛水瑶晾在此处，又派人暗中引六皇子前来，本意便是想让二人多些相处。虽说他心中已有盘算，可若二人脾性实在不合，日后容易生出龌龊，他终究还是要顾虑几分的。
如今瞧着，六皇子倒是对这位洛姑娘颇为欢喜，如此他便安心了。
“罢了，朕也并非小气之人，怎会怪罪。”
元贞帝随即又道：“朕寻洛姑娘有事要商，皇儿，你便先行回去吧。”
六皇子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洛水瑶说的“等的人”是谁，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元贞帝却再未看他，反而阔步上前，示意洛水瑶跟上。
六皇子望着元贞帝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转身离开。
方才被人带入凤昭宫时，因无人招待，洛水瑶不好四处打量，如今被一路引往内殿。她目光扫过殿内陈设，屏风、花瓶，每一件器具一眼望去都绝非凡品；这宫殿虽久无人住，却处处干净整洁，分明是有人日日前来打扫。
洛水瑶悄悄瞥了眼元贞帝的背影，心中暗忖：怪不得自先皇后去后，哪怕元贞帝再宠成贵妃，也始终未曾再立皇后。没想到这位帝王竟还是个情种。可转念又想，就算表现得再深情，不还是坐拥三宫六院？
但不管心中如何腹诽，她面上未露分毫。
待见元贞帝上前落座，又见他并未吩咐自己该坐何处，洛水瑶便只好乖巧地立在殿中，垂着眸，姿态恭谨。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上首那人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虽不强势，存在感却极强。
洛水瑶猜不透元贞帝寻自己究竟所为何事，掩在袖中的手指渐渐攥紧了衣料。
沉默半晌，元贞帝忽然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问道：“洛姑娘今年年方几何？”
洛水瑶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才木木地应声：“回陛下，民女刚过十五不久。”
元贞帝听罢，只淡淡应了一声：“嗯，倒是刚好。”
洛水瑶不懂他说的“刚好”是何意，又见他语气未断，便只静静立着，等候下文。
果然，停顿片刻后，元贞帝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重量：“自打先皇后病逝，大周朝的后宫便后位悬空。洛姑娘以为，这后宫之中，何人能担得起这继后之位？”
“这……”洛水瑶难掩惊讶，忘了掩饰神色，抬眸不明所以地望向元贞帝。
她心中飞快盘算：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继后之位，还需她来引荐？念头刚起，又被她暗暗摇头否定——绝无可能。
再联想到近来京中局势：大皇子与三皇子已失继位资格，二皇子天生有疾，即便元贞帝有意，大臣们也绝不会应允；五公主从未有人提及，余下的四公主自出生起便体弱，常年清修，唯有六皇子……可今日这位皇子，分明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怎堪大任？
思绪翻涌间，洛水瑶心中顿时犹如擂鼓。一个大胆的念头撞进脑海——莫非，陛下这话，是打算将她立为继后？
“不，不可能。”她下意识在心里否定。
哪怕元贞帝已年迈，一国之母的名头也非同小可，待他百年之后，更是稳稳的太后之尊。这般尊荣，只要传信出去，不知有多少勋贵人家愿送女儿入宫，为何偏要选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元贞帝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幽幽开口道：“朕的意思，便是如你所想。”
这话如惊雷在耳边炸响，激得洛水瑶头昏耳鸣，身子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可殿前失仪乃是大罪，又强自稳住身形站定，脑内飞速运转，急寻应对之法。
元贞帝似是没心思与她卖关子，懒懒地向后靠了靠，神色难掩疲惫。
苏公公见状，连忙抽出一个软垫垫在他身后，他这才再次开口，语气平淡无波：“许是你在想，朕为何偏要选你。但在朕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洛水瑶向来越是紧张，心境反倒越沉得下来。惊愕过后，她很快平复了情绪，只是方才那番冲击太过，脊背已悄悄冒出一层薄汗。目光掠过元贞帝略显疲惫的神色，她定了定神，轻声回道：“莫不是因为右相府？”
她本是孤女，若说有什么能引得九五之尊另眼相看，便只剩右相府干女儿这重身份了——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何德何能，能被陛下选中提及继后之位。
元贞帝含笑点头，随即又轻轻摇头。迎着洛水瑶不解的目光，他缓缓道：“是因为右相府，却又不单单是右相府。”
未等洛水瑶追问，他又继续说道：“朕见你几次，你虽表现得极为恭敬，眼中却无寻常人见朕时的畏缩。看似恭顺，实则自有主张，这份胆子已是难得。凭着孤女身份，在京中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更见你有勇有谋。”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况且，除了右相府的忠勇可依，侯府本就是你天生的盟友。想必你也看出，朕的时日不多了。朕膝下子嗣单薄，如今能继承大位的，只剩六皇子一人。”
虽看出元贞帝的坦诚，可这份直白还是让洛水瑶刚平复的心绪又猛地一跳。
她定了定神，轻声回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自有天庇佑，必会吉人自有天相……”
“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洛姑娘无需说这些安慰话。”元贞帝打断了洛水瑶的客套，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