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几乎凝固的时刻,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城下那惊心动魄的对峙牢牢吸附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如同磐石般、没有丝毫存在感地侍立在高尚马侧后方,如同他最忠诚的影子、一名身着最低级七品青鹞子纹绿袍官服、面容普通得丢进人海三息便会彻底消失、毫不起眼的中年文官!
他始终保持着谦卑微躬的姿态,双手揣在宽大的袍袖中,仿佛只是军帐里负责记录文书的小人物。
然而,就在这无人注意的侧影之下,在那双低垂的眼睑之后,一种如同地下岩浆般奔涌、最终凝结为万载寒冰般决绝的意志正在爆燃!
那是一种被压抑淬炼了太久太久的杀意!
此人!正是裴徽与严庄联手倾尽心血、耗费无数资源、甚至牺牲了数条顶级暗线方才成功打入叛军核心层、埋得最深、藏得最隐秘、级别最高的不良府暗桩——代号“影七”!
影七!此刻,他那双看似永远温润谦和、甚至带着点木讷的瞳孔深处,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到极点、又冰冷到极点的寒芒!
如同暗夜中磨砺千年的寒铁骤然出鞘,光芒只一闪便敛去,却带着足以屠戮神魔的决绝!
为了此刻,他已经潜伏太久太久!
如同冬眠的毒蛇,只待最完美的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他本是裴徽亲手“栽培”、秘密埋在安庆绪身边的一把无形之匕!
身份绝密到唯有裴徽与严庄等寥寥数人心知肚明,他在叛军内部享有极高的自主潜伏权限。
当安庆绪派其心腹宰相高尚统兵两万精锐攻打天工之城时,影七凭借其超卓的情报嗅觉,立刻判断出虢国夫人杨玉瑶才是安庆绪和高尚志在必得的终极目标!
他不动声色地运作,利用安庆绪对高尚的猜疑心理,以“监军”之名被顺理成章地安插到了高尚身边。
自认老谋深算的高尚,对这位安庆绪派来的“监军”,表面上极尽“礼遇”,不仅每日带在身边以示亲密无间与心中“坦荡”,连军议都刻意让其旁听,以示自己毫无私心。
他却万万不曾料想,这份刻意的“亲近坦荡”,竟是真正意义上的——引狼入室!
此刻,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城下那生死一线的焦点彻底攫取!高尚本人更是沉浸在杨玉瑶即将到手、城门洞开、泼天大功唾手可得的巨大狂喜之中!
警惕?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的整个心神,都已被那唾手可得的胜利光环笼罩。
影七深知,一旦杨玉瑶被带入那数万叛军如林刀枪环峙的森严军阵深处,别说一个影七,就是十个神兵天降,也绝无可能再扭转乾坤!
届时,裴帅之母将成为叛军手中无可替代的筹码,裴军的士气将被拦腰斩断,天工之城的陷落只在旦夕之间!
没有半分迟疑!
没有任何前兆!
影七那具看起来只堪提笔写字、甚至有点弱不禁风的文官身躯,瞬间肌肉贲张,骨骼爆发出如同紧绷硬弓松弦般的炸响!
一股凶悍绝伦、宛若荒古猛虎咆哮山林般的恐怖气势骤然爆发!
他的身形在刹那间化作一道模糊的虚影!
快!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
如同积蓄了万载雷霆的能量轰然释放!
动作迅捷如幽冥鬼魅!
带起的风竟让身侧几名骑兵的披风猎猎作响!
左手化爪,五指如同金铁铸就的鹰隼利爪,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苦修三十余载、融汇了多家武学精髓的分筋错骨之力,精准无匹、狠辣决绝地扣在了高尚那因激动而微微抬起、正握着缰绳的右手腕脉门之上!
“咯啦!”
一声清晰到瘆人的骨节错位与筋肉撕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这一扣!如同精钢打造的捕兽夹瞬间咬合!
霸道的力量瞬间透骨而入!
武技并不算弱的高尚,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既像是万针攒刺又像是高电压击穿的剧痛与彻骨酸麻,如同狂暴的洪水猛兽,沿着他的右臂瞬间冲垮了他的半边身体神经!
整条手臂乃至右半身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与力量!
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
与此同时,影七的右手中!
一柄长度仅有四寸、通体黝黑如浓墨、刃口边缘流转着诡异幽蓝毒光、不知以何种阴毒药液淬炼过的短匕,如同黑暗中无声滑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他宽大的青色袍袖中滑落而出!
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锋刃!
如同上古凶物“烛九阴”在猎物咽喉阴影处骤然探出的致命獠牙!
精准、冷酷、迅疾地抵在了高尚左侧后腰——肾脏要害!
人体最为脆弱、一旦受创便几乎是必死无疑的要命所在!
那幽蓝的锋刃轻易地刺破了高尚华贵的紫袍和其下用以防护流矢的轻质软甲内衬!
冰冷刺骨的刃尖触感以及一丝细微却直钻骨髓的刺痛,瞬间如同九幽阴风,吹灭了高尚眼中所有的狂喜光芒,将最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狠狠塞满了他每一个正在恐惧尖叫的细胞!
“呃——!”高尚惊骇欲绝的闷哼被巨大的恐惧堵在喉咙里。
“都别动!”影七的声音紧贴着高尚的后颈响起,不再是平日那种温吞的语调,而是低沉、沙哑、如同冰河底层万年玄冰摩擦碰撞,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战鼓的喧嚣、马匹的嘶鸣、兵刃的摩擦,如同冰冷的钢丝狠狠勒进方圆数十丈内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高尚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他的话语顿了一顿,如同死神的审判正在宣读条文,随后更加冰冷清晰地吐出:“谁敢妄动,我立刻送他上路!”
“轰——!!!”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惊天逆转!
如同往烧得滚沸、正咕嘟作响的巨大油锅里猛地泼入一盆坚冰!
瞬间炸开了锅!
掀起了滔天巨浪!
“高相——!”距离最近的几名亲兵头目目眦欲裂,发出近乎变调的狂吼!
“大帅!!”
“有内奸!!保护大帅!!”无数军官反应各异,但惊骇和狂怒是同调的。
“宰了他!!”一些悍勇的士兵下意识地就要拔刀冲上!
整个叛军前军阵型瞬间大乱!
惊呼声、怒吼声、拔刀出鞘的刺耳金属摩擦声、武器相互碰撞的叮当乱响、战马受惊的嘶鸣……所有声音轰然混在一起,构成一片混乱的音爆!
无数柄雪亮的长刀、森寒的长矛、尖锐的枪尖,如同骤然翻起鳞片的毒蛇之林,几乎不分先后地、带着狂乱却投鼠忌器的杀意,密密麻麻地指向了那个在万军丛中骤然化作死神化身的“监军”影七!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真正上前!
没有人敢承担害死主帅的罪名!那柄紧贴着高相后腰、闪烁着幽蓝毒芒的短匕,让所有狂热冲动的脑子都瞬间被死亡的恐惧冰镇!
他们打死也想不到!
这个被皇帝陛下亲手派来、被高相每日带在身边以示信任亲近的“监军”!竟然会是潜藏在自家心脏深处最为致命、最为隐秘、直至这最后关头才亮出毒牙的致命毒蛇!
裴徽埋下的——如此之深、如此之狠的一颗亡命棋子!
高尚脸上的表情彻底僵死凝固!
那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笑容如同被打碎的石膏面具般片片剥落,只剩下了因为剧痛(手腕)和那直透骨髓的濒死恐惧所扭曲成的、极端丑陋和惊骇的极致表情!
死亡的漆黑阴影,如同最深最冷的绝望死水,瞬间淹没了他头顶的每一寸空间!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有无尽的绝望在嘶吼:完了!全完了!自己耗费心血、几乎就要成功的“斩首”(挟持杨玉瑶)之策!竟然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且是在这距离登顶只差最后一级台阶的巅峰时刻!
被自己身边的人!用更加残酷、更加致命的方式完美复刻了!
“你…你……!!”高尚强忍着右腕处如同被生生锯断般的剧痛和腰后不断传来的麻痹剧痛与冰冷绝望,那感觉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虫在他皮肤下蠕动啃噬,准备吞噬他的生命力。
他眼中血丝密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尖厉扭曲得不似人声,充斥着无尽的惊怒、恐惧与无法置信:“你究竟是谁的人?!”
“是安庆绪要借机除我?还是……裴徽那小崽子——?!”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如同风暴般撕扯。
“不可能是安庆绪!那个暴君再猜忌,也绝对不会在自己即将夺城的最后关头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那么…只能是裴徽!他竟然算到了这一步?竟然在这里埋下了如此祸胎?!”
影七根本不屑于回答这种垂死猎物的哀鸣。
他用行动做出了最冷酷的回应。
他握刀的右手极其稳定,手腕没有一丝颤抖,带着铁血般的控制力,那把匕首无声无息地、却又极其精准地往前稳稳一送!
那冰冷锋利的幽蓝刃尖,更深地陷入高尚后腰的皮肉之中!
“让他们退后!立刻!”影七的声音如同寒铁裁决,毫无波澜,却带着斩钉截铁、足以冻结魂魄的酷烈,“放开虢国夫人!现在!立刻!”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敲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窝,“否则,下一息,你的血,就会凉透。”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感情,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确信其死亡的必然性。
城上城下,战场内外!
无论是城头紧绷如弦的守军将士、城门前绝望冲锋的敢死铁骑、被刀锋抵喉的杨玉瑶、失魂落魄的杨玉佩、凶悍的叛军死士,还是那数万目瞪口呆的叛军士兵——所有目睹这一刻的人,都被这戏剧性颠覆天地的逆转惊呆了!
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在匕首抵住高尚腰眼的瞬间停滞!
骑在战马上的魏建东,在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之后,一股如同火山喷发、又如天河倒灌的狂喜巨浪轰然冲上他的头顶!
瞬间洗刷掉了之前所有的屈辱和绝望!
虽然不知道这位突然显圣的义士具体身份,但此时此刻!
敢在叛军主帅眼皮子底下、万军之中、以一人之力行此惊天逆转!
目标直指拯救主母!
这除了自家殿下裴郡王——那位高居云端却总能在最意想不到处埋下神之一手的裴帅——深埋的顶级暗桩!
还有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