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杀我们,日后必定会后悔!”林婉儿的声音虽然因为灵力耗尽而微微发颤,但其中的不甘和怨毒却如汹涌的波涛一般,在她的眼底翻涌着。她紧紧地扶着那棵滚烫的槐树干,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支撑,让她能够勉强站直身体。
张天命听到这句话,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笑容中似乎夹杂着几分嘲弄。他的目光从林婉儿和赵轩两人身上扫过,将他们的狼狈尽收眼底。
林婉儿的鬓发已经散乱不堪,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凄惨。而赵轩则趴在地上,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快要丧失殆尽了。张天命见状,轻笑一声,说道:“就凭你们?”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话音落下,张天命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从林婉儿和赵轩中间的空隙穿过。他的玄色衣袍如同轻盈的羽毛一般,擦过飘落的槐花瓣,没有丝毫停留。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仿佛这里只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山林,而他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行人。
赵轩艰难地挣扎着,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向林婉儿挪动。他的手肘在那焦黑的石板上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痛苦的呻吟。他喘着粗气,声音压得极低:“婉儿,我们先回宗门养伤,今日之辱,他日我必与你一同讨回!”说罢,还不忘挺了挺腰,试图摆出几分硬气。
林婉儿斜睨他一眼,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语气像淬了冰:“讨回?你也配说这话?”她抬手拂开他伸来搀扶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整日只知靠丹药堆砌修为,我早劝过你,这般急功近利只会落得根基虚浮的下场,你何曾听过半句?”她踹了脚旁边的碎石,石屑飞溅,“今日被人一招制服,尝到苦头了?”
赵轩被说得脸颊发烫,连耳根都红透了,慌忙别开视线,目光落在地上的断刀碎片上,结结巴巴地岔开话题:“那、那裂天剑是真邪门……咱们那两柄灵阶上品的佩刀,竟被他像切豆腐似的斩断……婉儿你眼光毒,先前就说此剑不凡……”
林婉儿望着张天命消失的方向,那里云雾正缓缓合拢,像吞掉了所有痕迹。她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里泄出几分疲惫与悔意:“罢了,也怪我贪心不足,自视过高,才落得这般境地。”她弯腰捡起半截断刀,指腹抚过平整的断面,“先回宗门吧,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林婉儿的伤臂被赵轩一碰就疼得抽气,却咬牙没作声;赵轩则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山道上的焦痕被两人的脚印踩得更深,断刀拖在地上发出“咔啦”轻响,与远处槐树林未熄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落魄的挽歌。
张天命的玄色衣袍掠过最后一道山梁时,清风谷的轮廓终于在雾中显露出残破的剪影。谷口那棵百年老槐树歪歪斜斜地杵着,半边树干焦黑如炭,裂口处还凝着未散的烟火气,焦糊味混着湿冷的雾气扑面而来,与来时山道上的狼藉如出一辙。只是这里的死寂更甚,连风都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钻进鼻腔时像有细针在扎,刺得人喉头发紧。
他放缓脚步,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在谷中格外清晰,仿佛能惊醒沉睡的亡魂。裂天剑在鞘中微微震颤,剑柄传来的悸动越来越密,像有只雀跃的小兽在掌心跳动,隐隐预警着某种潜藏的危险。谷内静得可怕,本该错落分布的屋舍大半塌成了断壁残垣,断梁上挂着的铜铃早已被烧熔,只剩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链,偶尔被风吹得晃一下,发出“哐当”的闷响,连声响都透着死寂。青石板路上凝结着早已发黑的血渍,被往来的脚印踩得斑驳,像幅被揉皱的血色地图,蜿蜒着指向谷中深处,仿佛要将人引向地狱。偶有未烧尽的窗棂在风里吱呀作响,声音凄厉得像无数亡魂在哭,听得人头皮发麻,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寒意。
“有人吗?”张天命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谷中荡开,撞在光秃秃的谷壁上折回来,层层叠叠,却连半声回应都没有。只有几只乌鸦从焦黑的屋檐下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灰烬簌簌落下,在铅灰色的天上盘旋两圈,发出“呱呱”的哀鸣,那声音像是在嘲笑这迟来的问询,更添几分诡异。
他循着血迹往谷深处走,脚边不时踢到断裂的法器碎片和散落的骨殖。有的骨头断面平整如镜,显然是被灌注了灵力的利器斩断;有的却焦黑酥脆,轻轻一碰就碎成粉末,指腹碾过那粗糙的触感,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灼烫。走到一处还算完好的石屋前,门框上的“药庐”二字已被血污浸透,红得发黑,像凝固的血痂。推门时“吱呀”一声,门轴处竟滚出半只孩童的鞋,鞋面绣着的虎头图案已被烧得模糊,鞋底还粘着未燃尽的平安符,针脚细密得像春日新抽的柳丝,看得出生前有多被珍视。
张天命喉头微动,伸手拂去案台上的灰烬,指尖沾着的粉末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摊开的丹方。泛黄的宣纸上,墨迹被血渍晕染得模糊不清,只依稀能辨认出“凝神”二字,笔锋温润如玉,想来是位心思细腻的医者。药罐倒在地上,里面的药渣早已干结,混着几缕花白的头发——看情形,灭门之事发生得极快,快到连收拾东西的功夫都没有,快到连炉火都来不及熄灭,快到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能留下。
他指尖划过墙角的蛛网,网丝上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鼻尖轻嗅,眉头骤然蹙起。这不是寻常的血渍或灰烬,带着股极淡的腥甜,像是某种妖兽的涎液,却又比他见过的任何妖兽气息都要阴冷,尾端还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像毒蛇的信子般刺人,顺着呼吸钻进肺腑,激起一阵寒意。
“难道是魔修所为?”张天命喃喃自语,指尖在丹方边缘摩挲,宣纸粗糙的纹理硌着指腹。清风谷以炼丹闻名,与世无争,从不涉足正邪纷争,怎会惹来魔修屠戮?而且看这痕迹,动手的绝不止一人——既有精通烈火术法的修士,能将屋舍烧成焦炭;也有擅长利刃搏杀的高手,能将骨头斩得如此平整。这般配合,竟默契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显然是有备而来。
正思忖间,院外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碎了枯枝。张天命瞬间屏息,裂天剑悄无声息地出鞘,剑刃划破空气的刹那,连风都仿佛凝住了。他身形如狸猫般贴在门后,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墙,只见一道黑影从药庐后的柴房窜出,动作迅捷得像道闪电,手里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布料上沾着的血污在雾中格外刺眼,像开在暗夜里的毒花。
“谁?”张天命低喝一声,剑刃直指对方后心,紫气在剑梢萦绕,蓄势待发,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会立刻刺出。
那黑影猛地转身,兜帽滑落,露出张沾满血污的脸,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怀里紧紧抱着只瑟瑟发抖的白猫,猫爪正死死抠着他的衣襟,将布料抓出几道褶皱。少年见了剑刃顿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张天命剑势微收,剑尖离少年咽喉三寸处停住,目光锐利如鹰:“你是清风谷的人?”
少年连连点头,眼泪混着血污往下掉,在脸颊冲出两道歪歪扭扭的白痕,像两道未干的溪流:“我是谷主的学徒……叫阿竹……那天我在后山采药,回来就看见……就看见他们都死了……”他声音发颤,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炼狱般的午后,抱着猫的手却愈发用力,指节泛白,“这是谷主养的灵猫,叫雪团。它好像能找到什么,一直往柴房跑……我、我才敢跟着它进来的……”
张天命看向那只白猫,只见它琥珀色的瞳孔正死死盯着柴房角落,耳朵贴在脑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尾巴紧张地拍打着地面,扬起细小的灰尘。他朝少年抬了抬下巴,示意跟上,缓步走向柴房,靴底踩过稻草发出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柴房角落的地面有处泥土颜色略浅,边缘还留着新鲜的挖痕,像是被人仓促动过手脚,与周围的焦土格格不入。
长剑挑起泥土,露出下面的青石板,石板边缘刻着圈极淡的符文,纹路纤细如发丝,正是清风谷特有的锁灵阵,能护住内里物件不被灵力探查。张天命指尖注入一丝鸿蒙紫气,符文骤然亮起,发出柔和的白光,像一圈流动的星河,石板“咔”地一声应声而开,下面竟是个暗格,里面放着个青铜匣子,匣盖上刻着只衔着丹炉的青鸟,羽翼纹路精致,此刻却蒙着层血尘,像蒙尘的珍宝。
打开匣子的瞬间,一股精纯的药香扑面而来,清冽中带着暖意,驱散了周遭的血腥气,仿佛有清泉流过心尖。里面并非什么稀世丹药,而是枚鸽子蛋大小的晶石,通体莹白,却隐隐透着血丝,像是将无数精血凝在了里面,触手处竟有些发烫,像是有生命在里面搏动,跳得与人的心跳一般急,仿佛握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白猫突然对着晶石弓起脊背,毛发倒竖,像团炸开的雪球,发出威胁的嘶鸣,若非被少年死死按住,怕是早已扑了上去。
少年惊呼,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这是谷主炼制的‘血魄丹’?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丹!谷主说要炼来救一位故人,怎么会在这里?”
张天命却没看丹药,目光落在匣底旁边的纸条上。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笔锋抖得厉害,显然是仓促间写就,还被血渍洇了大半:“魔修……夺丹……血祭……七星崖……”
最后三个字墨迹极深,像是用指血渗入写就,笔画间还沾着些黑色的鳞片,边缘泛着油光,与药庐墙角的粉末如出一辙,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七星崖……”张天命捏紧纸条,指腹能感觉到纸面的粗糙与冰凉,抬头望向谷外云雾翻涌的山峦。那里峰峦如聚,其中最高的一座隐在雾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是七星崖的方向。看来这灭门惨案,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而这枚血魄丹,恐怕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也是那些魔修的真正目标。
少年抱着猫,怯生生地抬头,眼里还含着泪,睫毛上挂着泪珠,却多了丝希冀,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点微光:“仙长,你能为我们报仇吗?谷里的人待我都很好,他们不能就这么白死……”
张天命看向药庐外散落的骨枝,阳光透过雾隙照在上面,泛着惨白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玉。又看了看手中的青铜匣,裂天剑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剑穗轻轻晃动,映出细碎的光斑。他沉声道:“我虽不是仙长,但这公道,总得有人讨回来。”
山风穿过谷口,卷起满地灰烬,打着旋儿飞向天空,像是无数亡魂在盘旋起舞,为这迟来的正义送行。张天命将血魄丹收入怀中,指尖划过剑鞘上的星纹,那些星点仿佛感应到他的决心,微微发亮,像夜空中最坚定的眼睛。心中已有了计较——要查清真相,就得去一趟七星崖,看看那些魔修,究竟想用这神丹做什么血祭,也要让他们知道,欠下的血债,总得用血来偿。
少年抱着白猫,看着张天命玄色的背影消失在雾中,那身影渐行渐远,最终与浓雾融为一体。他突然对着那个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久久未起。雪团从他怀里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七星崖的方向,轻轻“喵”了一声,声音软糯,像是在为前路的人祈福,也像是在哀悼逝去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