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小端来杯热水,看见他在红圈旁画了个小记号——那是新楼小院的位置。“开春种上辣椒,”她说,“再给张婶送点。”
周成业接过水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搪瓷杯壁,突然觉得这日子真好。
雪停时天快亮了,花盆里的花籽悄悄冒出个嫩芽。周成业站在窗前看了会儿,转身回了屋。
周小小正坐在炕上包着被,身前的炕桌上放着自然水果,跟前是一本小说,正看的津津有味。
周成业轻手轻脚地走到炕边坐下,不想打扰到她。周小小沉浸在小说情节里,时而眉头微皱,时而嘴角上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抬起头,看到周成业,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着说:“你看我看得太入迷啦,你站多久啦?”
周成业温柔地说:“没多久,看你看得那么认真,就没叫你。”他顺手拿起一颗水果,递到她嘴边。
周小小张嘴咬了一口,果汁的清甜在口中散开。“哥,你要不要也看看,这小说可好看了,讲的是一对年轻人在这艰苦年代里互相扶持的故事。”
周小小兴奋地和他分享。
周成业接过那本纸张已经泛黄的小说,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书脊处有明显的折痕,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他瞥了一眼书名——《岁月无声》,一个朴素得几乎不起眼的名字。
\"你看,\"周小小往他身边凑了凑,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写得多好——'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分食最后一块红薯,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甜'。\"
周成业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尖移动,那些铅字在他眼前跳动。
他突然想起刚当兵那会儿的某个雨夜,他和战友躲在废墟里分食半块压缩饼干的情景。那种饥饿与友情交织的感觉,与书中所写何其相似。
\"哥?\"周小小碰了碰他的手臂,\"你怎么走神了?\"
\"没什么,\"周成业合上书,轻轻放回炕桌,\"只是想起些旧事。\"
窗外,雪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炕桌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周小小把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他,橘皮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周成业接过橘子,一瓣瓣掰开。橘瓣上的薄皮带着细碎的白丝,像极了记忆里冬天屋檐下的冰棱。“这书里写的,倒和咱现在有点像。”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点暖意。
周小小眨眨眼:“哪像呀?咱现在可比书里好多了,至少不用饿肚子。”她咬着橘子,汁水沾在唇角,像颗小小的金豆豆。
“是好得多了。”周成业替她擦去嘴角的汁水,指尖划过她脸颊时,触到一点暖意,“但书里说的那个味儿,咱也尝过。”
他想起去年冬天,小院里的白菜窖空了大半,兄妹俩分吃一碗掺了萝卜的糊糊,周小小却笑着说“比食堂的窝窝头甜”。
那时窗外的雪也下得紧,炉火明明灭灭,却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挨得紧紧的。
“哥,你看!”周小小忽然指向窗外。雪化了大半的窗台上,那盆昨夜冒芽的花籽,此刻竟舒展开两瓣嫩黄的子叶,像只刚睡醒的小鸟,怯生生地探着头。
周成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阳光正落在嫩芽上,镀了层金边。“开春了。”他轻声说。
“是呀,开春了。”周小小往他肩上靠了靠,“等辣椒种下去,等这花长大了,说不定书里那对年轻人,也过上好日子了呢。”
周成业没说话,只是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炕桌的光斑慢慢移着,像在丈量这慢悠悠的时光。
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雪水顺着屋檐滴答作响,倒像是给这无声的岁月,添了串轻快的脚音。
周成业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周小小,她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他忽然想起刚把她接到身边那会儿,小姑娘怯生生地攥着他的衣角,眼里满是不安。如今她眼里的光,比雪后的太阳还要亮。
“等天再暖些,”他忽然说,“咱去新楼的小院看看,先把地翻松了,等着种辣椒。”
周小小立刻直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的:“还要种点西红柿不?红通通的挂在枝上,肯定好看。”
“都种。”周成业笑了,“再给你搭个葡萄架,秋天就能吃葡萄了。”
“真的?”周小小拍着手笑,“那我要把花籽也移到院里去,让它顺着架子爬。”她低头看了眼炕桌上的小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书里那对年轻人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小院,种了满院的向日葵呢。”
说话间,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成业在家不?刚蒸了些白面馒头,给你们送两个。”
周小小赶紧掀开被子要下地,周成业按住她:“我去就行。”他起身时,阳光正照在他背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张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粗瓷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霜。“看这雪化得多快,估摸着过两天就能上地了。”她笑着把碗递过来,“你妹子爱吃甜的,我特意多放了把糖。”
周成业刚接过碗,屋里就传来周小小的声音:“张婶进来坐呀,我哥刚剥了橘子!”
张婶笑着应着往里走,看见炕桌上的橘子皮,打趣道:“这兄妹俩,日子过得比蜜甜。”她瞥见那本《岁月无声》,眼睛一亮,“这书我家老头子也看过,说写得比戏文还动人。”
周小小立刻来了兴致,拉着张婶讲书里的情节。周成业坐在一旁,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手里的馒头还带着余温。窗外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应和着屋里的笑声。
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不用轰轰烈烈,只要身边的人都在,哪怕只是分一个馒头,看一场雪,就已经很好了。
雪化得比预想的还要快。才过了晌午,屋檐下的冰溜子就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周成业站在凳子上,用竹竿把剩下的冰溜子一一敲落,免得砸到路过的邻居。
\"哥,小心点!\"周小小站在院子里,仰着脸喊道。阳光透过她头顶的树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没事。\"周成业跳下凳子,拍了拍手上的冰渣,\"屋里收拾完了?\"
\"嗯,我把被子都晒出去了。\"周小小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对了,我收拾书架的时候发现几本旧书,你要不要看看?\"
周成业跟着妹妹进了屋。炕桌上的橘子皮已经收拾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泛黄的书籍。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漂浮的细小尘埃。
\"这些都是从哪儿翻出来的?\"周成业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掸了掸封面的灰尘。
\"书架最底下那个木箱里。\"周小小盘腿坐在炕上,\"我想着开春了,该把东西都整理整理。\"
周成业翻开手中的书,突然愣住了。扉页上,一行熟悉的钢笔字映入眼帘:
\"给志远:愿你在无声岁月里,听见花开的声音。1956年冬\"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志远\"正是父亲的名字——周志远。
\"怎么了?\"周小小察觉到异样,凑过来看,\"咦,这不就是《岁月无声》吗?和我刚才看的那本一样,就是更旧些。\"
周成业深吸一口气:\"这是爸的书。\"
\"你看这里。\"周成业指着扉页下方的一行小字,那是另一段笔迹:\"1969年转赠成业,望珍藏。\"
\"这是爸给你的?\"周小小抬头问道,眼睛里闪着光。
周成业点点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哥?\"周小小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怎么又走神了?\"
周成业勉强笑了笑:\"想起爸把书给我的那天。\"他翻开书页,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中滑落。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前。男子穿着朴素的工装,女子扎着两条麻花辫,两人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志远与梅,1960年夏\"。
\"这是...爸妈年轻的时候?\"周小小的声音微微发颤。
\"嗯。\"他轻声说,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周小小把照片贴在胸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从未谋面的母亲的气息。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书里还有什么?\"她突然睁开眼睛问道,语气急切。
两人一起仔细翻看书页。除了扉页的题字和那张照片,书里还夹着几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父亲随手记下的只言片语:\"今日见向日葵开,想起梅说要做葵花籽油...小小会叫爸爸了,声音像铃铛...\"
周小小的眼眶红了:\"爸都记下来了...\"
翻到最后一页时,周成业发现书页边缘有一行几乎被磨掉的小字:\"真相在向阳处\"。他皱起眉头,用手指轻轻描摹着这行字。
\"这是什么意思?\"周小小凑过来看。
\"不知道。\"周成业摇摇头,\"可能是爸随手写的。\"
但直觉告诉他,这行字不简单。父亲临终时欲言又止的神情,这本书被特意保存的举动,还有这张从未见过的照片...一切都像是一个未解的谜。
窗外,一阵风吹过,晾在绳子上的被单轻轻摆动,投下的影子在屋里晃动。远处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与屋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哥,\"周小小突然说,\"我想去新楼的小院看看。\"
周成业抬头看她:\"现在?雪刚化,路还泥着呢。\"
\"就现在。\"周小小的眼神异常坚定,\"我想看看爸说的'向阳处'是哪里。\"
周成业本想拒绝,但看到妹妹眼中的期待,他点了点头:\"穿上棉袄,路滑。\"
通过传送阵,周小小和周成业眨眼间就回到了老家,按照信中写的,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爸爸信中所写的地方。
\"这里就是爸说要在红圈旁做记号的地方?\"周小小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上。
周成业走过去,蹲下身查看。石头周围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虽然被积雪覆盖过,但仍能看出不同。
\"有人动过这里。\"他说着,用力掀开石头。下面露出一个小小的铁盒,已经生锈。
周小小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爸留下的?\"
“嗯,应该是,看看里面有没有被动过,没动过咱们就先回去,这里不是看东西的地方。”
回程的路上,雪水融化的小溪沿着路边潺潺流动,阳光在水面上跳跃。
周小小抱着铁盒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对周成业笑一下,眼睛还红着,但眼神已经明亮如初。
路过张婶家时,老人正在门口晒太阳。看见兄妹俩,她笑眯眯地招手:\"成业,小小,过来尝尝我新做的芝麻糖!\"
周小小跑过去,接过张婶递来的糖块,“这谢谢张婶。”
说着便将糖块塞进嘴里,一瞬间芝麻糖的香甜在周小小口中散开,她眼睛一亮,含糊不清地说:“张婶,这糖真好吃!”
张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好吃就多吃点,我这还有呢。”
周成业走上前,也接过来了一块糖,放入口中,熟悉的甜味瞬间勾起了他儿时的回忆。
张婶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干啥去了?怎么眼眶还红红的,哭过了?”
“没有,就是去县城回来的时候,本风沙迷了眼睛。我自己揉的。”
“哎哟,风沙迷了眼,可不能用手揉,眼睛容易出问题,要吹一吹才可以。”
“嗯,我知道了,张婶,以后不会了。”周小小笑眯眯的回答。
“知道就好,你这丫头。”看着她乖乖的样子,张婶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兄妹俩回到家,将大门插好,才进屋查看铁皮盒子。
其实里面也没什么东西,都是他们兄妹从小到大的一些小东西,但在周志远看来却十分值得收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