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隔着炕桌互相逗着闷子。
张君卖够了关子,从炕边上拿过自己的包袱,掏出了几根棍子。
互相一插就成了个架子,“这还是让远平给我做的呢,他手艺可以。”
架子撑好了,又拿块儿布往上一蒙,上头四个大字“铁口直断”。
“算命打卦啊?!你行吗?”付宁看着直乐。
“行嘛?我这是没捯饬,你看着,我把头发留长了,上头挽个髻,把胡子留起来,再穿个道袍,就像那么回事了吧?”
“嗯,再骑上你那驴,倒着骑啊,就说自己是张果老转世。”
“好主意!我就这么说了!”
付宁本来是想打趣他,结果人家虚心接受了,“嘿,你是真能顺杆儿爬。”
看着他举着那幌子在地下走了几步,还有点儿意思,付宁一伸手,“先生,看看我这辈子运势如何啊?”
张君摇晃着脑袋,捋了捋那并不存在的胡子,把付宁的手拿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这位老先生,好命格啊!您看这条线,福寿绵长,是行善积德的福报。
不过这仕途嘛,就波折了,想来是个谦和清高的性子,端看老先生是往哪条路上走了。”
付宁听着他这话里有话的试探,笑着接了个话茬儿,“那不知道,我这前路有没有灾祸啊?”
“前路虽然崎岖,但是功德无量,走在这条路上,只要心中信仰不变,即便成仁,也能成正果。”
张君说得玄乎,但是听在付宁耳朵里,指向性就非常明显了。
他笑了笑把手收回来,“小神仙好成算,但是走没走这条路,自己心里有谱儿。”
“您觉得我这能唬人不?”
“倒是能忽悠几句,可我看你这路子,怎么奔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去了?”
“要真能拉起百万之众,让我跳大神儿都行!”
两个人又玩笑了几句,付宁问起了北平城里的形势。
张君只说了一句很艰难。
徐远平把小毛驴拴好了,弄了些草给喂上,拿着个小布包进来了。
“叔,六叔给你办的证儿,您收好了,现在没这个别说回北平,路上让人查着了都是个死。”
付宁接过来一看,里头是一摞小纸片,上头有姓名、年龄、住址、行业,传说中的良民证原来长这样儿啊。
不光有他的,下边几张二香、来福、付闯和肖远安都有,最后还有几张空白的。
“六叔说,让您备着有个万一。”
付宁把证件收好了,又问了问家里人好不好。
徐远平嘬着牙花子,日子不好过啊!
先不说这一天天的,那鬼子兵满城里到处闯,想查谁家就查谁家,看谁不顺眼就拉走,家里不出了大血,人就回不来了。
就是回来了,也有的人给打得都没样儿了,还有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市面上现在什么东西都不好买了,特别是粮食,日本人搞了个“配给制”,平民百姓连棒子面都捞不着了,只能买“共和面”。
“那面都赶不上当初的杂合面,咱们那杂合面里至少是正经粮食啊,他那里头什么都有,现在黑市上粮价飞涨,甭管多贵都缺货!”
“那你走的时候给带点儿棒子面回去?”
“可别介!”徐远平那声音都高了八度,“现在这城门出来进去查得可严了,被发现夹带粮食,立马就是个这!”
他说着话,把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实在不行,把你师父和四姑送这儿来吧,吃好吃歹的,至少是粮食啊。”
说到这儿,徐远平抹了一把眼睛,“我师父怕是动不了了,春天的时候病了一场,这些日子精神也不济了,我回去劝劝四姑吧。”
心里惦记着刘公公,徐远平歇了一宿就要回去。
付宁特意从库房弄了点儿小麦磨了粉,虽说都是陈年的粮食,也是现在不好得的俏货。
二香给他烙了几张大饼,搁了足足的油盐。
付宁陪着他往山外走,爷儿俩正好说点儿背人的话。
“三叔,我前些日子在北平城里见着韩铄和琳达了。”
“谁?韩铄和琳达?”
韩铄在北平就够付宁吃惊的了,他原想着,就算他没跟着黄琛去草原,也应该在哪个战场上才对,怎么扎在沦陷区的城里了?
琳达就更别提了,她一个揣着明星梦的小姑娘,难道不应该跟着舅舅回美国吗?
徐远平一点头,他是正正经经跟着六品掌案学了好几年的白案师傅,在北平城里也是有一号的人物。
前些日子有个大户人家给家里老人过七十大寿,点了名儿找他做寿桃,还特特的让他烤几炉翻毛月饼装门面。
他就借了饭庄的后厨做点心,寿桃还好说,那翻毛月饼的工序非常繁琐,他干脆就住到店里了。
后半夜外头人喊狗叫的,他趴在后门的门缝儿里往外瞅,不多会儿就有个人躲在门边的阴影里了。
等追兵过去了,那个人刚说抬脚走啊,另一边儿又来了一拨人。
前头跑的那个也往这阴影里扎,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有个人“哎呦”一声儿,让徐远平听出来了。
这小子不是韩铄嘛!
他赶紧把门开了条缝儿一伸手,把两个人都捞进院子里了。
随手就给他们塞到案板底下去了,有桌布挡着,外头瞧不出来。
两拨人都把目标追丢了,合在一块儿挨着门敲,挨着户儿搜。
好在饭庄招牌亮,做寿的人家名头响,加上徐远平嘴皮子利落,才算是糊弄过去。
韩铄就不用说了,等追兵走远了,他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先是给了徐远平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俩人一块儿看着琳达,韩铄问她,“大小姐,您这半夜不睡觉,瞎跑什么呢?”
“什么叫瞎跑?!”琳达不敢大声儿说话,但气势一点儿不减,“我是抗日杀奸团的,今天有任务!”
徐远平可不管他们俩有什么恩怨,听着外头没声儿了,就催着他们赶紧走,等天色再亮一些就不好脱身了。
这俩人出了门,一左一右就贴着墙根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