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姓张的一家子就在拾福峪住下来了。
他们那一口的太原话在这里有些突兀,好在这东拼西凑的一帮子倒也不是特别排外。
住了半个多月,关玉龙他们也没看出有异常,付宁就稍微踏实了一点儿。
这个张大哥手艺确实不错,不光是修整那两挂大车,哪个人家有搞不定的手工活儿,大都来找他。
他也乐意帮忙,每每有人喊他,总是右手往旁边一甩,“撂着吧,等我瞅瞅。”
然后走过去,三下两下给人家弄好了,被夸一通儿,再笑呵呵的走了。
不过他叫什么倒是无人在意,在大家嘴里他就叫“老西儿”,他自己也没意见,有远远招呼他的,他那应答的声儿倒更大些。
付宁给了他一些粮食,先把春荒渡过去,也说好了,开春他们一家都得到地里干活儿去,修车什么的就不单算粮食了。
老西儿的媳妇手巧,普通的杂面在她手里总能变换出无数种花样,哄着家里人的肚子。
有的时候,付宁不爱动弹了,就蹲在地头儿上跟老西儿学几句太原话,送来的午饭也总有他的一份儿。
那杂合面的剔尖混着半碗野菜,加上几滴的花椒油,吃着居然不涩,山西人做面食的手艺真不一般。
每当付宁夸自己媳妇的时候,老西儿都先是一副“这算什么”的表情,谦虚的表示山西婆娘做面食那都是小菜儿,然后才暗暗鼓捣付宁种些小麦。
“总得磨点儿面过年吃饺子吧,要是有白面,我媳妇能做出花儿来!”
付宁指指地,又指指干活儿的人。
凑合着吧,您呐!
咱们就这么些地,得养活这么些人呢,先顾着吃饱吧,饺子也可以捏棒子面的嘛,隔水蒸就完了。
“付先生,您这是个什么试验场,也说是种子基地,可这种子弄出来了,您给谁啊?”
老西儿这话可是问到付宁心坎儿里去了,他现在最苦恼的就是推广问题。
等到今年秋天,晨丰二号和晨丰三号就都有稳定的产出了,到时候给谁种呢?
也不能就可着种地的发吧?
人家信不信他先不说,这粮食打下来要是让小鬼子直接征走了,那不就成了资敌了吗?
就算他想提供给根据地,也得等根据地打出核心区来吧,要不种哪儿啊?
没等他把这个问题捋清楚呢,关玉龙来找他了。
他们几个想走了。
去哪儿?
他们也不知道!
关玉龙想带着那三个人去找付闯,可是付五爷现在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啊!
“你就想这么带着几个兄弟可世界瞎逛?给日本人送菜呢?生怕逮不着你们是不是?”
“叔,我都快憋死了!这伤好不容易养好了,还在这儿窝着?!
我觉得自己跟个缩头乌龟没区别,我们家的仇还没报呢!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就这么闷在山沟儿里,我对不起他们!”
付宁可不想这个时候把人送走,让他们没头苍蝇似的瞎闯,大概率出去就回不来了。
再说了他这个试验场里老幼妇孺居多,没了这几个汉子,他睡觉都不踏实。
他让关玉龙再待些时日,怎么也得给他训练出几个人来,要不都走了,鬼子来了怎么办?
“我是不是救了你们的命?那就踏踏实实的留下给我带带新手,算你们报恩了!”
等到玉米都长到一人高了,拾福峪外面的山路上传来了“当啷当啷”的铃铛声。
徐远平牵着头小毛驴,毛驴背上坐着个男人,远远的他就让巡逻的孩子们给看见了,飞跑着给付宁报信。
付宁迎到地头儿,徐远平指着毛驴上的人说:“叔,我又带人来了,大爷点了头儿的。”
“张君!”
几步跑过去,付宁牢牢抱住他一条胳膊,小心的把他从毛驴背上扶下来。
“你瞎跑什么?!你的腿不要了?!”
“没事儿!都一年多了!这不好好儿的了?”
“好个屁!远安说至少得养三年,你现在逞能,老了受罪去吧!”
张君手里拄着根棍子,走平路还不显,一上山下坡就有点儿费劲了。
路过场院的时候,正好儿是关玉龙他们在训练新人。
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行,还挺有章法,你从哪儿划拉的教官?”
“远平和二香捡的。”
“能给我俩不?”
“你挖吧,挖得动就跟你走,他们又不是我的东西,什么给不给的。”
徐远平跟在后头,从毛驴背上拿下来一个褡裢,“大爷给您带的,说是让您解解馋。”
刚拿到手里,付宁就闻见花香了,嘿,是花茶!
这一年多没喝上这口儿,他还真想呢!
二香烧了开水,付宁捏了小小一撮放在碗里,等热水砸在茶叶上,满屋的花香。
付宁使劲儿吸了两鼻子,等茶叶略闷了闷,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从咽喉落到胃袋。
他觉得全身的骨头节都舒展了,哎呀,舒坦!
喝了这一口茶,他看着张君,“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为啥来的?”
“来找你还是锦生提议的呢。”张君卖了个关子,也端着大碗喝了口水,把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严肃起来了。
“我要去雁北。”
雁北?大同?
自雁北十三县沦陷之后,抗日活动转入了地下,形势严峻,斗争非常残酷。
张君要到那里开展救亡活动,组织武装,开辟新的根据地。
他思考了很久,自己这个工作的切入点和突破点在哪里?
是赵锦生给了他一个建议。
“种子?你现在根据地都没有,我给你种子,你种哪儿啊?”
付宁盘腿坐在炕上,半个身子都压在炕桌上。
“根据地明年就有了。”张君自信满满,“种地的人没有不想丰收的,锦生说了你在他家那边换种的事情,我想效仿。
用好种子打开农村工作的局面,而且好的种子就有好的收成,就能养活更多的军队,就正向循环起来了。”
付宁边听边点头,说得有道理。
“那你去雁北,明面上是个什么身份?教书的?”
张君笑得更开了,也把身子凑过来,说了四个字:“你猜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