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嘏去廷尉府探望尚疆时,他正在灌酒。杜世嘏之父安乐亭侯杜玉前阵因军功赫赫而被世家大族忌惮,对他使绊子的人不在少数。杜世嘏也受了牵连,几次有性命之忧。特别是司隶校尉石鉴公报私仇,设计让杜玉丢了爵位。幸亏安乐亭侯杜玉人品端方,加之提出调整盐运、制定课调等诸多利国建议,又发明计时器和连机水碓等实用之物,加之身旁良将众多全心护卫,而管如之岱宗朝山门暗中出手,亦解了不少燃眉之急。杜世嘏与管如的婚事,安乐亭侯终于点头同意了。
杜世嘏眉宇间洋溢着温暖幸福,但望向尚疆的眸子却藏着内疚:“前阵家中纷争不断,对尚兄关心少了,我心中惭愧。听闻前阵圣主圣后之谣言骤起,我亦多方绸缪,为平息此事做了不少努力。如今圣后无端消失,但尚兄心灰意冷,难道尚兄笃定她已被人加害?说来奇怪,只记得她姓申,而我与管如皆与她交好,可我越来越糊涂,她的面目我已记不清了,这真是咄咄怪事。”
圣后?尚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杜世嘏担心地拦住了他:“伤势未愈,又喝这么多酒,你难道不要命了?若你舍不得便去寻她,也犯不着在这里伤春悲秋,黯然神伤。”
齐王微声优此时已入廷尉府,正巧听见杜世嘏之言,不屑撇撇嘴:“寻?灵霁公主之情意,满朝堂皆知,他如何去寻?圣主圣后之言虽被小侯爷一力压了下来,但余波犹在,此时寻她不怕触了宁安帝逆鳞?再说她消失无踪,又到哪里去寻?说来奇怪,我对她的印象日渐糊涂,已然记不起他的脸,依稀记得她有位亲人住在临淄,如今竟不知具体在临淄何处。”
齐王微声优与杜世嘏对望一眼,心中所想归于一处,:难道宁安帝已然捉住她和她的亲人,逼尚疆强娶公主?
尚疆兀自饮酒,他们的言谈仿佛一概没有听见。
“宁安帝若藏起申家姑娘,怕你也找不到。你不如早与灵霁公主琴瑟和鸣,以后再慢慢谋划让申姑娘做个妾。”杜世嘏开口。
以后?他和绿赜之间,还有以后吗?还记得她斩钉截铁一句:尚疆,从今后我为帝后,与你一刀两断。
以后?尚疆一杯酒又落入肚中。
两人瞧他只知喝酒,眼中写满担忧。齐王微生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为你暗中找寻她的下落,你先拿张画像给我,待有消息我便派人来通知你,你也不要太过着急。”
“对呀,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有见面之期。”杜世嘏也跟着劝道。
尚疆又喝一杯,此时他十分头痛,齐王微生优抢过酒杯,向他讨要画像。
尚疆说:“不必再找她了。她走了,走时说与我一刀两断。也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自由了。”
尚疆说完,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此情此景,齐王微生优与小侯爷杜世嘏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都不知如何相劝。
“酒呢?”尚疆语调猛然拔高,见到他满是戾气的脸,齐王微声优不自觉将酒壶递了过去。
“醒时只喝酒,连饭也不吃?伤药也不服?箭伤也不肯换药?”宁安帝听到近侍汇报,眸光暗沉,“他怕是不要命了。”
原指望他伤势渐好,便让他与灵霁公主完婚,如此下去,他这伤势能好也是怪了。宁安帝终是坐不住,带上宫中太医,亲临廷尉府,找到尚疆时,他仍在喝酒。待他一身酒气拜于帝前,宁安帝禁不住挥了挥他喷出的酒气。
“廷尉府正事不办,成日躲懒喝酒,你胆子倒是不小。”宁安帝语气冷冽。
尚疆微微一笑,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就不回答。
“原本早该为灵霁与你办了婚事,但这几日你受伤耽搁了,朕让太史推演过,三日后便是吉日,抓紧为你与灵霁办了婚事。”宁安帝命令。
“不。”尚疆回答。
宁安帝命旁人退下,屋中只剩两人。
尚疆并不顾忌,头痛得很,干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宁安帝无可奈何。杀他吧,舍不得,灵霁也护他护得死紧。骂他吧,可有丝毫作用?瞧他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混样。
“灵霁对你之心,众人皆知。为了皇家颜面,三日后你们的婚期定要举行。若三日后你死了,朕以驸马之礼将你下葬,他日公主千古与你同葬。”
“世帝执念太重,又何必……强人所难?”他醉得一塌糊涂,这句话却说得十分清醒。
“圣主圣后之言频起,朕不杀她,更待如何?再说你也明白,她并没有死于朕之手,你将她藏于何处?朕告诉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这副样子,朕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到时看你如何相护!”
尚疆大笑。
“近日听闻你与临淄名士欧善本是挚友?朕已让翟方连将其请入宫中,如今两人皆在澹怀院对尚廷尉翘首以盼。”
澹怀院,此时枫叶正红。欧善与翟方连枯竹院中,望着这满院红叶,相对无言。欧善想不通,他记得尚疆有一心仪之女子姓申,名字嘛,记不起来了。尚疆曾多次托他照料她,可见尚疆十分看重她。可他找了这段时间,她却渺无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更奇怪的是,欧善找着找着,却已记不起她的脸,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翟方连眼见这几日尚疆纵酒无度,心中隐隐担忧。他与哥哥翟方正钦佩大人正义凛然,义勇果敢,故追随尚疆出生入死。翟方正死前一日,亦嘱托其好好保护尚疆,可见兄弟两人对尚疆充满了敬重。但如今他将廷尉府大小事弃之不顾,只知饮酒度日,如此下去,廷尉大人能否将伤养好?
澹怀院外,精兵伫立,剑戟无声,军容整肃。显然,宁安帝将两人请于澹怀院中,实为禁锢。澹怀院内,瞿方连终于开口:“不知大人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