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番话辞令恳切，声调柔缓，又带着对皇上的全然顺从，十足显得通情达理。
可胤禛又岂是易被套路之人？他的漆黑眼眸微微一眯，那眸光深不见底，似有隐隐的不悦翻滚。
“哦？朕倒不知，原来你宫里一个小宫女也当得个‘习惯’二字。”他缀袍于手，语气淡淡，却分明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冷硬。
“只是一个寻常奉茶的丫头，朕想用便用，煮茶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何也扰了你的风雅？”
甄嬛一时语塞，想再度开口，反被胤禛冷冷打断：“你不必多说，朕既下了决心，岂是你几句软言便可改变？”
他目光缓缓落向浣碧，语气倒是褪去了方才的凌厉，多了几分不容忽视的温柔。“浣碧，从今日起，你便拿了宫牌过养心殿吧。”
浣碧诧然抬眸，正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撞个正着，心头骤然一颤。那里蕴藏的欲望与占有若隐若现，叫她明白自己这一去或许再也无法回头。
然而，未等她回应，甄嬛已急急挡在两人之间，满脸含嗔带怯：“皇上，嫔妾不是不愿，只是浣碧粗枝大叶，做事总难免有差池，若是传出去怠慢了您，嫔妾岂非罪加一等？”
甄嬛这娇嗔中带着一丝埋怨，好似在责怪胤禛不顾及她的颜面。她眼波流转，欲语还休，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偏生胤禛此刻心思全系在浣碧身上，竟未察觉甄嬛的异样。
浣碧垂眸敛目，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甄嬛的阻拦，在她意料之中，也更衬托出她楚楚可怜的姿态，惹人怜爱。
胤禛轻笑一声，伸手拂过甄嬛柔顺的发丝，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嬛嬛多虑了，浣碧虽偶有疏漏，却也伶俐，朕相信她能将事情办好。何况，在朕身边，谁能怠慢了朕去？”
他这番话，看似安抚，实则将甄嬛的担忧全然否决。甄嬛心中一沉，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柔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多了几分僵硬。
“皇上圣明，是嫔妾多虑了。”她微微屈膝，姿态恭顺，却掩不住眼底的失落。
浣碧见状，心中暗喜，却不敢表露分毫。她乖巧地跪下，柔声道：“奴婢谢皇上隆恩，定当尽心竭力伺候皇上。”
胤禛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浣碧身上，带着几分欣赏和宠溺。这丫头，倒是比甄嬛更识趣些。
“起来吧。”他伸手虚扶了浣碧一把：“跟朕去养心殿。”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留给甄嬛一个决绝的背影。浣碧起身，路过甄嬛身边时，微微福身。
甄嬛站在原地，掩下那一瞬失控的神情，纤细的手指徐徐收紧袖口。浣碧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沉默着目送，直到那一抹身影消失在宫门外。
胤禛走得毫不迟疑，甄嬛轻轻抬头，目光沉沉。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胤禛的疏离了——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亲近过她。
她低声冷笑，自嘲着吐出一口气。
真讽刺，自己不过是凭着与纯元些许相似才得以一时得宠，为何竟天真到以为能在龙椅之上、铁石之心的男人那里得到真正的情意。
而彼时她还不知，那份残忍的选择，竟会在不久后将她置身更深的泥淖……
在胤禛看来，甄嬛无非是一个与纯元有几分相似的人，那些相似的眉眼初时还会让他驻足多看，如今却也早已索然寡味，哪里还能激起什么真正的兴趣。
更何况，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做事滴水不漏，虽是有几分聪明，却也让人难以彻底信任。若非为了制衡华妃那般跋扈的存在，他断然不会屈尊为这等女子浪费心思，更遑论宠爱了。
至于纯元，那是他的发妻，无论出身还是仪态，的确无可挑剔，按理说该得敬重几分，但爱却浅得几近虚无。
她是乌拉那拉氏家族的棋子，用来权谋拉拢他的工具，虽在旁人看来恩爱和谐，可他又怎会对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倾注真情？
那些所谓的情意，温存不过是假象，终究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戏码罢了。
浣碧随胤禛步入养心殿，行至殿内，纵使脚下轻移，呼吸也不免紧了几分。这里是后宫的权力巅峰，每一块青砖金瓦似乎都有一双无形的眼睛。
胤禛看出她的紧张，忽然停步转身，低声道：“你怕什么？”
浣碧听到胤禛的低声询问，心中猛然一跳，脚步下意识停住。抬头间，正对上他深沉如墨的双眼，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带着丝丝探究，逼得她无处遁形。
她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只声如蚊蝇地回道：“奴婢惶恐，无上之尊的地方，奴婢怕失仪了。”
她的话滴水不漏，但声音却带着难掩的颤意。胤禛却没有立刻说话，反而静静地凝视她，似乎想从她微垂的长睫间读出更多的内容。片刻，他抿唇轻笑了一声，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划过俊美冷峻的面容。
“失仪？”他低低重复了一遍，一如清泉滴在深潭般的低沉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朕既让你进了养心殿，无论何等身份，都有资格站在这里旁侍。你怕的，是朕，还是这养心殿的规矩？”
浣碧心头一凛，这男人每一句话都似针刺心肺，令人无从招架。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的一点点破绽竟被他敏锐地抓住，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她又无法退缩——这是她谋划的一步，只有坚定地从中走过，才能走到权势的顶峰。她深吸了一口气，跪身请罪：“是奴婢愚钝，不懂皇上的宽宏之意，是奴婢想得浅了，怕辜负了皇上的恩典。”
胤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浣碧，她跪伏在地，那背影小巧可怜，仿佛稍微用力就会碎裂。
他微微叹了口气，长眉一挑，心底升腾起几分复杂的情绪——是他太过严苛了吗？
毕竟不过一个小女子，她怎能不怕，怎能不紧张呢？想到这里，他心中竟有几分难言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