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吊着我们穿过雨幕,青竹坳在脚下展开。
本该废弃的竹编厂亮着幽绿灯火,无数竹编生物在雨帘中诡异地蠕动。
风岚突然拔刀刺向祖父的竹编蛇:“它活了!”
竹丝在电流中绷直如钢针,离他咽喉只差一寸。 厂区广播炸响周墨带笑的声音:“欢迎回家,风岚少爷。”
吊索绷紧,身体瞬间悬空。竹溪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离泥泞的悬崖边缘,脚下那燃烧的车骸和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的战场急速缩小,最后被翻滚的墨色雨幕和更浓重的黑暗彻底吞没。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针,刺穿着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风从下方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幻感。她死死抱着怀中那个冰冷的金属箱——b卷母带,这是最后的火种。
风岚就在她斜上方,隔着风雨,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像刀刻出来的一样坚硬。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雨帘,死死盯在下方那片被火焰舔舐过的混乱战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确认周墨是否真的消失了。竹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爆炸的余火仍在泥水中不甘地跳跃,像垂死野兽的眼睛,微弱的光晕里,只有扭曲的金属残骸和翻卷的焦黑泥土。那个白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彻底融入了黑暗,无迹可寻。
悬吊的旅程在风雨飘摇中显得无比漫长。当双脚终于重新接触到坚实却湿滑的地面时,竹溪几乎踉跄了一下。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植物腐败气息混合着陈年竹屑的味道,猛地灌入鼻腔。他们降落在青竹坳入口附近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几株巨大的苦竹在风雨中狂乱地舞动着枝叶,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守护着这片不祥之地的古老幽灵。
“主导!风先生!” 苏棠梨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和竹影被先一步送下,此刻正蜷缩在担架上,裹着队员们紧急找来的保温毯,但仍在抑制不住地发抖。林砚川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淋湿的石像,雨水顺着他额前的乱发淌下,流过他苍白的脸颊。他紧握着那半截烧焦的竹筒,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眼神却空茫茫地投向坳口深处那片被黑暗和雨雾笼罩的区域。
竹溪快步上前,蹲在苏棠梨身边,迅速检查她的伤势:“棠梨,感觉怎么样?” 声音有些发紧。
“头…头疼得厉害,冷…” 苏棠梨的声音细若蚊蚋,脸上未干的血迹被雨水冲开,留下道道淡红色的沟壑,看起来触目惊心。
竹溪的心揪得更紧了。她抬头,目光急切地扫过风岚和旁边待命的队员:“医疗包!止血绷带和保暖毯优先!” 队员立刻行动起来。
风岚没有参与救治,他像一柄出鞘的刀,警惕地立在队伍最前方,面朝坳口。雨水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不断滑落,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柄古朴短刀的刀柄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繁复的竹节纹路。他的眼神比这雨夜更沉,更冷,仿佛在倾听着黑暗中潜藏的某种无声的韵律。
竹溪处理完苏棠梨头部的伤口,刚用绷带固定好,那个先行探路的队员就跌跌撞撞地从坳口方向跑了回来,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竹…竹导!风先生!里面…那厂子…活了!那些竹子…竹子编的东西…全…全在动!鬼…鬼啊!”
“胡说八道什么!” 一个胆大的队员呵斥道,但声音里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真的!你们去看!去看啊!” 探路队员指着坳口深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竹溪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活竹编!祖父笔记里那些语焉不详、近乎神话的记载碎片瞬间涌入脑海。风岚的反应比她更快,他一把抓住那个队员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带路!其他人,保持队形,戒备!”
队伍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如同惊弓之鸟,缓慢而警惕地向着坳口深处移动。脚下的路很快变成了湿滑的碎石和厚厚的、腐烂的竹叶层,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腿艰难。两侧的山壁在黑暗中挤压过来,嶙峋怪石如同狰狞的兽牙。唯有头顶无人机沉闷的嗡鸣声,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转过一个被巨大山岩遮挡的急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僵在原地,倒吸冷气的身音被风雨声撕扯得破碎。
一片相对平坦的山间谷地中央,矗立着一片破败的建筑群。几栋老式砖木结构的厂房和一座高耸的水塔,在凄风苦雨中沉默地矗立,如同巨大的、腐朽的墓碑。瓦片残破,窗户大多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墙壁上爬满了深色的苔藓和枯萎的藤蔓。这本该是一幅萧条死寂的废弃工厂景象。
然而,就在这片破败的中心,那座最高的、仿佛了望塔般的水塔顶部,却透出一团幽绿、惨淡的光芒。那光极其诡异,并非稳定的照明,更像是一簇在浓稠墨汁里挣扎的鬼火,忽明忽灭,将水塔锈蚀的钢铁骨架和水箱的轮廓映照得如同某种巨大怪物的骸骨。绿光在翻涌的雨幕中晕染开,给整个厂区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非人间的色调。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厂区大门内外。无数竹编的物件——巨大的箩筐、散落一地的簸箕、半成品的竹篾骨架、甚至还有几只惟妙惟肖的竹编鸡、鸭、鸟雀……它们浸泡在泥水里,本该是死物。
此刻,却在动!
在幽绿光晕的笼罩下,在瓢泼大雨的冲刷中,它们以一种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方式蠕动着、挣扎着。
一个倒扣在泥水里的箩筐,边缘的竹篾正如同痉挛的手指般,一下下地抓挠着地面,试图将自己翻转过来。旁边一只竹编的鸟雀,翅膀僵硬地、一卡一顿地上下扇动,细长的竹脖子诡异地扭转着,空无一物的“眼窝”仿佛正“盯”着闯入者。几只竹编的鸡,细竹篾构成的爪子深深抠进泥里,身体却像通了电般剧烈地颤抖、摇摆,仿佛下一秒就要迈开步子扑过来。雨水冲刷在它们光滑或粗糙的竹篾表面,发出沙沙的、如同无数窃窃私语般的声响。
“老天爷……” 队伍里有人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呻吟,牙齿咯咯打颤。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活竹编……” 竹溪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眼前的景象残酷地印证了祖父笔记里那些近乎呓语的片段。这早已失传、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忌技艺,竟真的在眼前复苏了,带着如此邪异的面貌。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周墨,他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为了这卷录像,他唤醒的是什么样的恶魔?
风岚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踏入了那片被幽绿鬼火和蠕动竹编笼罩的区域。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目标明确——直扑向厂区大门旁一堆散乱的竹编物件。
那里,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盘踞在竹架上的竹编蛇,在绿光下显得格外醒目。蛇身由无数打磨光滑、深青近黑的细长竹篾精巧地编织缠绕而成,鳞片纹理清晰得令人心悸。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空洞的眼窝位置镶嵌着两粒打磨圆润、在幽光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黑色石子,如同凝固的死亡之眼。
风岚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毁灭性的决绝。他右手探向腰间,那柄古朴的短刀带着一道凛冽的寒光悍然出鞘!
“风岚!” 竹溪失声惊叫,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毁掉它?
刀光划破雨幕,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精准无比地刺向那条昂首竹编蛇的七寸要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那光滑竹篾蛇身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众人颅骨内部炸开的奇异震鸣,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声音超越了听觉的界限,更像是一种高频的震荡,瞬间穿透风雨和恐惧的屏障,直刺大脑深处。
那条昂首的竹编蛇,蛇头猛地一甩!
不是生物那种灵动的甩动,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线猛然扯动木偶。它僵硬、迅疾得不可思议!原本柔韧垂落的竹篾蛇信,在震鸣响起的刹那,竟如强弓射出的毒箭般,“唰”地一声绷得笔直!尖端在幽绿的鬼火下闪烁着一点令人心悸的、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不再是竹篾的柔和,更像是淬炼过的钢针!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风岚毫无防备的咽喉!
死亡的阴风,瞬间扑面!
风岚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刺出的刀势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因为前冲的惯性甚至还在微微前倾。那致命的竹篾“毒针”在他急剧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冰冷的死亡气息已喷吐在他的皮肤上!
电光石火间,风岚展现出了非人的战斗本能。他硬生生拧腰旋身,整个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猛折!同时左手闪电般抬起,试图格挡。
“嗤啦!”
尖锐的撕裂声刺耳响起。
绷直如钢针的竹篾蛇信,擦着风岚抬起格挡的左小臂外侧狠狠划过!衣袖瞬间被割裂,布料下的皮肤被划开一道深长的血口,鲜血立刻涌出,在雨水冲刷下迅速晕开一片刺目的红。那蛇信尖端带起的锐利风压,甚至在他颈侧皮肤上刮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剧痛传来,风岚闷哼一声,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身体终于向后踉跄退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的致命一击。他右手短刀本能地回护身前,眼神死死锁住那条昂首的竹蛇,充满了震惊和冰冷的杀意。
那条竹蛇在一击之后,绷直的蛇信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弹性”垂落下去,重新盘踞回竹架,黑色的石子眼珠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从未发生。只有风岚手臂上淋漓的鲜血和破损的衣袖,无声地诉说着瞬间的生死交错。
整个厂区门口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哗哗作响,冲刷着地面,也冲刷着每个人心头的惊涛骇浪。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头顶浇下,冻结了四肢百骸。那些蠕动的竹编生物,在幽绿的光线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无声地散发出更浓重的恶意。
竹溪的心跳几乎停止,刚才那一幕在她脑中反复回放。她看向风岚手臂上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惊惧地看向那条恢复了“平静”的竹编蛇。祖父笔记里只提到活竹编对湿度的反应,可眼前这……这分明是杀人的机关!是赋予了死物以恶毒的意志!周墨的技术,或者说他唤醒的东西,远比记载中描述的更加可怕!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突兀地响起,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玻璃上反复刮擦,瞬间盖过了风雨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个破败的厂区本身都在痛苦地呻吟。
紧接着,一个经过劣质扩音器放大、带着明显电流杂音,却又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男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精彩,真是精彩!风岚少爷,多年不见,身手还是这般利落。只可惜,这欢迎仪式,似乎有点过于热情了?”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享受众人凝固的恐惧。
“不过没关系……” 那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掌控一切的傲慢,“回家的路,总是需要一点……小小的惊喜,不是吗?”
“欢迎回家,风岚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