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连夜奔袭,终于出了汴京。
天已经大亮,官路上来往的百姓听到马蹄声,不由地驻足查看,直到一行人远去,百姓低声私语。
“这是怎么了?”
“不知晓,一早晨过去三拨人了。”
“该不会是哪里有战事了吧?”
穿着甲胄的官兵频繁出现肯定不是好事,百姓互相看看,有人开始祈求:“千万别是,大冬日里的征兵……要人命啊。”
秦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中途换了衣衫,改了逃跑的路线,身后的追兵却还是紧咬着他不放。他眼看着参知政事被皇城司的人一箭射下马背,他再回头的时候,人已经被按在地上。
秦王心头一阵恍惚,他从准备入宫承继皇位到被四处追捕,居然仅仅用了一晚上。他想到之前被禁足在家的情形,那时还能盼着官家改变心意,官家毕竟是仁君,不会随意动杀心,但是现在不同了,宫中那个主事的人是太后。
太后心狠手辣,当年襄王就是死在太后手上,他被抓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留下一队人应付追军,”秦王道,“其余人继续前行。”
一声令下之后,护卫和跟随秦王的禁军应声。
秦王看着身边的人:“放心,只要本王继位,死者抚恤,荫及子孙。”
说完这话,秦王又去瞧梁延澋,他四个儿女,只有梁延澋跟上了他,那双胞女儿和幼子应该都落入了皇城司手中。
不等秦王说话,梁延澋强忍着身上颠簸的疼痛,挺直脊背,握住刀柄:“父亲放心,若是……他们再追上来,孩儿护着父亲。”
梁延澋这番话引来周围将士的侧目,秦王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吞进去,他点点头夸赞:“澋哥儿仁孝。”
不敢再耽搁,秦王继续前行。
……
京城。
宫道已经被清理干净,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不同,风依旧吹着,空气里那一股烟火裹着血腥的味道,渐渐化成宫墙上的一抹嫣红。
太后坐在椅子上,看着跪着的两个太妃,在废弃的院落里,还羁押着一干宫人。
太妃求饶的声音没有间断过,太后身边的皇后见到这般情形,只觉得浑身冰冷。
“慈宁宫住着不舒坦,就换个地方吧,”太后道,“先皇等你们许久了。”
太妃听到这话,登时一阵颤抖,见到大势已去,其中一个干脆激烈地直斥:“秦王本就是官家定下的嗣子,太后趁着官家病重,私易国本,祸乱朝纲,我们也是为了大梁的江山,才会这样做。”
另一个太妃看向旁边的禁军和宫人,最终将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太后想立一个傀儡,好继续把持朝政,皇后娘娘也要坐视不理?”
太后淡淡地道:“不过就是想要为自家母族谋一份功劳罢了……大梁江山、政局……你们也懂得这些?”
两位太妃面色一变,其中一个声音尖利:“你满手染血,就不怕被后人唾骂,遗臭万年?”
“吾能知晓身后事?”太后捻着佛珠一笑,“既然都不知晓,便随他们好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官家宽容节俭、慎刑重教,所以你们都不怕他……几十年过去,这样的人太多了,也该有人出手料理。”
“吾名声在外,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到头来不过得‘妖后’两字,对吾来说……不亏。”
太后看一眼内侍,立即从旁边冲过来几个人,将两个太妃堵了嘴拖下去。
皇后听着动静越来越远,一颗心跳得飞快,恐惧到了极点,却又怕失了威仪,想要喝茶掩盖,不料颤抖的手竟然拿不起茶碗,让茶汤洒在身上。
太后就像没看到一般,只是道:“太妃薨了,丧仪要办得体面些。”
屋子里半晌没人回应,皇后才后知后觉,太后是在与她说话,她颤声道:“应……应该。”
“那就交给皇后了。”太后道。
皇后应承:“妾身领命。”
两个内侍前来搀扶皇后,皇后战战兢兢跨出门,外面的内侍立即提醒道:“娘娘,太妃去了,总要有人侍奉,您看……”
皇后不禁收紧了手:“就……让他们都殉了吧!”这杀戮终究落在了她身上。
屋子里,掌设为太后换了手炉。
太后道:“儿孙也不能总护着,该让他们长长见识,沾一沾手,否则瞻前顾后,什么都做不成。”
掌设道:“您说的是。”
太后又是一笑:“秦王出城了?”
司仪禀告道:“秦王爷和次子出去了。”
太后点头站起身:“时辰差不多了,相公们也都该入宫了。”
内侍立即安排:“摆驾福宁殿。”
……
王晏和徐恩立于城门口。
徐恩看着这满城的狼藉,之前他还觉得是不是将事情闹得太大了,若是慢慢来也能将那些人除掉。
可当看到京中那么多官员参与其中,秦王甚至能动用步兵营,他就知晓自己错了。
官家总归还在福宁殿,就算有些传言放出来,也不能成为他们跟着秦王逼宫的理由。
“抓了这么多人,要怎么审?”徐恩道。
王晏道:“与秦王私底下来往的官员可以放到最后。”
徐恩不禁惊诧:“这是为何?”
王晏道:“因为秦王不及东家。”
秦王一党总归能够被慢慢找出来,换句话说秦王事败,即便有些秦王党逃脱,也不足为虑,因为秦王倒了,他们也就偃旗息鼓,甚至会主动拥护新君稳住政局。东家却不一样,他藏匿在背后,让人防不胜防,许多为东家办事的人,甚至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不靠身份、地位能经营到如今,也就说明东家可以不依附朝廷逐渐壮大,这种人没有顾虑,只要能获利,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抓住一个机会,才能去探东家的底。
秦王就是这个机会。
王晏没有全都讲给徐恩听,但徐恩也明白了:“所以这桩事远远没有结束。”
说到这里,他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我问问……谢娘子还在汴京吗?”
谢娘子那般厉害的人,这次却没见到她的身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王晏道:“因为查秦王被下了毒还不够?”
徐恩吞咽一口,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算了,王晏的目光越来越可怕,他不怕说出实情,就怕话传出去,谢娘子被发现行踪面临危险,那他就要活不成了,徐恩说不出的后悔,他这个榆木脑袋,动不动闪光做什么?还不如就这样废下去。
王晏看向出京的官路,胯下的马儿还是不安的踏步,仿佛再不加约束就要冲出去,去寻他担忧的那个人。
可他偏偏现在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