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又说回来了,没私仇就可以随意杀人吗?】 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在质问。【人命是什么?是佛门‘三净肉’理论里那种可以自我欺骗、眼不见为净的东西吗?】
更深层的意识在翻涌。【更何况,我今川义真是什么人?我是这个世界、这条时间线上,已知的、唯一的穿越者!我的命,天然就比这世上亿万人更高贵!】 这种混合了极端自傲与沉重责任感的念头,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明。
沉默在牢房中蔓延,只有鲸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的“滋滋”声,和善住坊无法控制的腹鸣。
良久,今川义真似乎终于理清了思绪,或者说,做出了决定。他拍了拍手,抖掉并不存在的食物碎屑,开口道,语气恢复了某种盘算的平静:
“说实话吧……你的手艺,让我觉得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
善住坊猛地转过头,眼中闪过不解和警惕。
“我问你,” 今川义真盯着他,“如果,是我在那两个蠢货之前找到了你,出钱雇佣你去暗杀另一个人……这样的单子,你接不接?”
善住坊皱了皱眉,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问题,但回答得很快,带着某种行规式的麻木:“接。为什么不接?我们甲贺者,除了不接攻击甲贺惣郡一揆和同盟伊贺惣国一揆的单子,别的……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接。”
“哦?什么都接?” 今川义真挑了挑眉,语气带上一丝玩味,“苗木勘太郎和奥平贞直雇你,是暗杀‘我’这种等级的人物。那么,如果我雇佣你,你觉得我会让你去暗杀什么等级的目标?称霸一方的大名?管领?还是某个公方?甚至是……”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份量沉下去:“那样的人物,你真觉得……你惹得起?承担得起事后被其家族、其势力天涯海角追杀的后果?做你们这行,接单之前,就真没点掂量?”
善住坊的嘴唇抿紧了。他当然掂量过,但铤而走险,无非是为了那支崭新的铁炮和能让家人熬过冬天的钱粮。
今川义真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道:“既然敢接这种掉脑袋的活,还接得这么‘狂’……你就没什么软肋吗?没什么必须在乎的人吗?比如,妻子?儿女?你这个年纪,在乡下,不可能没有吧?”
善住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慌乱,虽然很快被他强行压下。“当然有……”他嘶声道,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眼中迸发出怒火,“你想用我的妻子儿女威胁我?!”
“诶——” 今川义真拖长了音调,摇了摇手指,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但在眼下情景中显得格外虚伪,“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我只是作为一个潜在的雇主,想了解一下,我可能的‘合作伙伴’,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地方而已。做生意,要知己知彼嘛。”
“你……!” 善住坊气得胸口起伏,猛地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个他觉得面目可憎的少年权贵,用沉默表示最后的抵抗。
“其实,你不说也无所谓的。” 今川义真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从容,“你刚才说,你是甲贺者,和伊贺者是同盟……巧了,我有个义弟,叫松平次郎三郎,他手下有个很得力的家臣,是伊贺出来的,是服部家的半藏。”
他满意地看到,善住坊的后颈肌肉明显僵硬了。
“甲贺郡……也没多大吧?” 今川义真站起身,走到气窗下,那缕光柱照亮了他半张脸,另外半张隐在阴影中,“你说,我通过服部半藏的关系,去你们甲贺‘打听打听’……一个叫杉谷善住坊的、铁炮打得特别准的‘同乡’……会不会很难找到他的家,他的田,他经常去打猎的山林呢?”
“马鹿野郎!!!” 杉谷善住坊再也忍不住,猛地转回头,目眦欲裂,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怒骂,被捆绑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挣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今川义真一步跨回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上所有的戏谑和轻松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声音也陡然拔高:
“骂我?你有资格吗?!做生意也要考虑后果!而后果,从来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
他的怒吼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震得尘土簌簌落下。善住坊被他气势所慑,挣扎停了下来,只是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死死瞪着他。
牢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善住坊眼中的愤怒、不甘、挣扎,最终化为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哀求。他低下头,声音低哑,几乎听不清:
“所以……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的家人?”
今川义真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回马扎旁,却没有坐下,而是背对着善住坊,望向那缕微光,用一种讲述故事般的语气说道:
“天朝大唐,高宗天皇陛下的父亲,天可汗太宗陛下,曾经做过一件事。他给那些注定秋后问斩的死囚,一个回家探亲的机会,让他们与家人诀别。约定日期一到,再回长安的监狱自首……结果,到了秋天,所有死囚,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
善住坊抬起头,困惑不解。
“天朝的气象,确实令人神往。” 今川义真转过身,光影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不过,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 今川义真走回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眼神锐利,“我也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回家,和你的妻子儿女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善住坊的瞳孔骤然收缩。
“然后,” 今川义真一字一顿,“你能不能自己,到京都——去领死?”
善住坊愣住了。
“在这个当下日本最大、最繁华的都城,在万众瞩目之下。” 今川义真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反抗的意志,“因为,胆敢刺杀我今川义真,这么大的罪过,你的人头,不能悄无声息地埋在这伊势的穷乡僻壤。它必须有一个配得上它分量的刑场,也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这就是下场。”
“你……不怕我带着家人逃走?” 善住坊声音干涩地问。
“不怕。” 今川义真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今川义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属于绝对权力掌控者的冷酷:
“这就涉及天朝另一位大皇帝的故事了。曾有陨石坠落,上刻‘始皇死而地分’。始皇帝陛下大怒,下令将陨石坠落地点方圆几十里内,所有村庄城镇,无论男女老幼,屠戮得一干二净,鸡犬不留。”
他看着善住坊瞬间惨白的脸,缓缓补充道:
“天朝有句古话,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当然,我今川家或许做不到几十里内寸草不生……但你说,以今川家东海道霸主的实力,有没有能力,把你家乡那个村子……彻底抹掉?”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呢喃:
“然后,再在废墟上,刻下——‘杀人者,杉谷善住坊’呢?让你的名字,和你故乡所有人的血,永远绑在一起?”
“你……!” 善住坊浑身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冰寒,“你简直就是魔王!比传说里要和天照大神交易的魔王还要可怕的魔王!”
今川义真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了那副平淡的表情。他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的善住坊,转身向牢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比之前的所有威胁都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牢房里:
“魔王,可不会给想杀自己的人,见家人最后一面的机会。”